《會飛來飛去的電影》

车外下着见鬼的雨，時大時小。

「Boy 啊，你去看電影了沒有？」

這不是她第一次問我了，實際上那個電影院開了快兩年，她也就問我同樣的問題快兩年。

不知道為什麼，我從來就是沒有想去看電影的衝動。

「嘸耶。」我搖搖頭。

「嘸好看啦，我去一次就不爱去了。」她說。

「你去过哦？」我頗感驚訝。

嗯，這新鮮，沒聽她說過。

雨突然變大，狂拍著老舊車子的身軀，幾乎覆蓋我們兩人的對話。

「上一次和女佣去。」她提高了聲音，對抗雨水落下的哀嚎：「平常她又沒聽她想去， 那天想突然要去，我就跟了，难道要我一个人住。不好看啦， 不知道在看什么，人会飞来飞去。」

「呵呵……」

「看不知道什么Transformer，人会飞来飞去的嘸好看啦。」她又再度重申，飛來飛去的不好看。

我猜她看的不是Transformer，因为人和机器人她肯定分得出来，都是記憶力的錯。

「上一次啊，在吉隆坡的时候看什么King Arthur 要不是你提醒我，我都忘了看什么。」

哦。这件事她也说了很多遍。

当天也是在車上，聊到这个话题时，她不断跳针，非常痛苦。我记得她有和我说过她去吉隆坡看電影這件事，為了幫她喚起逐漸弱化的記憶力，我们两花了好長時間一起琢磨那個星期上映了什麼，最後我去谷歌翻一翻才找到答案。

那個星期，她去電影院看了兩部電影。

「然後又看mummy。嘸好看啦！人死了擱會活。這個世界人哪有安捏啦。死了擱會活。」

「哈哈哈哈。」我不禁大笑。貼切，形容得實在太貼切。

「現在的電影攏是按捏（這樣）啊。」我笑說，雨又突然變得小了一點。

「嘸好看了。我愛看true story啦。」

「嗯。」

紅綠燈，我轉了方向盤，車子往右轉，心裡在想現在有什麼電影是真實故事的。

好像沒有咧。

我猜她要看的不是真實故事，而是沒有飛來飛去，打來打去的電影。

那應該是什麼？我腦海馬上浮現出「安娜與國王」和「鐵娘子」。

「喂！」我突然大叫！「水仙！」

大雨中，我看到年近八十，弓着背的水仙阿婆撐著比她大兩倍的雨傘逆向走在大馬路上。

大马路！三个车道的单向！

這太危險了！

「她就是這樣壯！落大雨嘛是按捏行。」她毫无感觉地说。

「不是啦。不是按捏啦！安捏不對啦！」我頭腦很亂，還來不及說完，我們的車子已經拋開那駝背瘦小的輪廓。

現在是怎样？是怎样？是怎样？

「她住一個人哦？無子？」我問，似乎想找點什麼安慰自己，莫名其妙。

「她都無結婚，和她姐住在一起。」她又補充：「她每一次嘛是安捏去巴殺買菜，吃到八十人擱安捏壯。」

「唉，無人照顧……」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車子轉個彎，到了目的地。

「免送，我自己來，無問題。」她一貫緊張地想下車，永遠就是一副不要耽誤年輕人賺錢的樣子。

「嗯。」我把她粉紅色的包包遞給她，突然覺得很幸福。

「等一下我五點半來載你。」我說。

「OK！你打電話給我。Thank you bye bye。」

現在，她用的是智能型手機。我们考虑了很久才买给她的智能手机，考量到她只要刷刷点点认图案就可以使用的智能手机。

看她匆匆下車的樣子，我不敢想像再過幾年她將會老成什麼樣子。

很恐怖。

比会飞的蟑螂还恐怖。

一點好笑的是，當天晚飯時間為她慶生時，我們還在飯店裡看到水仙阿婆，老神在在，說話時還比手畫腳，繪聲繪影，那表情真的很像在演电影。真是一個屹立不搖倒的老人家，我們這裡的鐵娘子。

21.3.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