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n次方 - 6》

阿興手托著腳踏車走了，應該是繼續去上班，胡衛偉，胡衛財兩兄弟沒戴口罩跟著他邊走邊聊。

麵館的對面是「和安宮」，是個有文獻記載的百年老廟，裡面供奉媽祖、關帝爺、文昌君、虎爺，土地公等神明，就是偏偏沒有祝融，所以這座廟經歷過了好幾次大火，經歷好幾次重建。每一次重建，廟的外觀看起來更加金碧輝煌，反而失去了百年老廟那種古色古香的味道，香客與以前相較之下也少了很多，除了年初一和年初九的天公誕以外，廟的大門真的可以用門可羅雀來形容。去年因疫情的關系，和安宮還前所未有的在大白天下大門緊閉，這種畫面看了讓人不禁憂傷。

相反的，三層那裏的「清武聖墰」人潮就多了。

和安宮後面有一間老木屋，是一家豬肉店，老闆外號「三層」。也不知道這個稱呼源於他賣豬肉的關係，還是他那對油膩的雙乳下，快撐破白色背心的的肚皮。無論如何，我覺得「三層」這兩個字很適合他就對了，大家也會繼續這幾樣叫他。

三層的豬肉店常常會有健身的人進出。是健身愛好者這點不用懷疑，因爲那些人都愛穿背心，露出很大的手臂，還一臉氣宇不凡的樣子。倘若硬要說他們不是天天健身練手臂，那就是天天換手暴力打手槍。而且，還打得非常自豪。除了來買豬肉之外，這些人光顧三層的豬肉店其實還有別的原因。

三層的豬肉我有買過，吃不出來有什麼特別，我忍不住好奇心問了生意很好，客人很多的何仔。何仔說三層的家裡（三層在家門口賣豬肉）供奉著一個神明，設壇名曰「清武聖墰」，供奉著「石輪聖祖」。據說，聖祖是三層的祖先，以前是個武狀元，幾個月前有一個健身房的年輕人因緣巧合下當了聖祖的弟子，獲得了維護正義的神力，打敗當地的惡人集團。此事一傳開，健身界就炸開了，很多健身愛好者都趕著去朝聖，就是希望可以獲得聖祖的加持，好讓自己可以苦苦鍛鍊出來的肌肉也充滿二頭肌和八塊腹肌。當然，他們離開時還會不忘多買聖祖認證的豬肉，補充灌滿神力的蛋白質。

眼見爲實，一個禮拜五早晨，逛好早市後，我拜訪了門口掛著豬肉的「清武聖墰」。撥開一堆老阿姨，只見三層穿著已經發黃的白背心在斬豬肉，嘴裏叼著的煙已經燒得像條蟲。老阿姨堆裏也有些年輕人，他們有的在排隊，有的從裏邊走出來，我跟著一個黑色背心的男子走進去。屋子正中央一座神臺，經典的紅燈照著唯一的神主牌，上面金漆刻著：「同治癸酉科武狀元頭等侍衛林公朱講之排位」。我心存敬畏地雙手合十拜了拜，走的時候順便買了半斤豬肉。聖祖認證的。

三層的豬肉屋旁邊是阿華。阿華是一棵老樹，多老沒人知道，很有可能是百年老樹。我問過祖父輩的親戚，大家都不記得到底那棵樹存在了多久。一般人都説「那棵樹很久以前就有了」。所以，到底是和安宮比較老，還是阿華比較老？大家都認爲是和安宮比較老，因為和安宮的歷史有文字記載，而阿華沒有。

在阿華茂盛的樹葉傘下，樹蔭常年籠罩著很多被遺棄的神牌。這些神牌當中絕大部分都是地基主，看起來像是搬家後不知道怎麼處理就隨地亂放。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爲很讓當地人困擾，但要去處理也不容易，畢竟靈學，玄學這種學科在全世界的小中學都不普遍，所以沒人敢去惹事。就這樣，阿華也變得讓人敬而遠之，就算最後有個賣神料的年輕人自願把那些神牌處理好，迷信還是沒讓人敢在阿華附近逗留太久，甚至不讓小孩從那裡經過。

阿華之所以叫阿華，起源於5，6年前一位衣著邋遢，酷似丐幫長老的神秘老人。當時那個老人跪在樹下嘴裏一直碎碎念「阿華別死」，「阿華你要振作」，「阿華啊阿華」，引來了很多人，包括我圍觀。這種十足瘋子的行爲，我當然不以爲意，花了幾十秒鐘沒看到什麼精彩的劇情發展，我瘙瘙屁股就走了。幾天後，聽説老人被一個年輕人帶到和安宮大門口，往大殿裏的方向五體投地，整整膜拜了好幾十分鐘。此後的幾天這裏連續下暴雨，很多地方都淹了起來，連差點毒死我們，從印尼一年一度燒芭飄來的鷄巴霧霾也沒了。因此，像胡衛偉這般年紀的孩子們順理成章地都把這棵樹稱爲「阿華」，縱使老人家很不願意，覺得很不吉祥，但也由不得他們。

反正那棵老樹就是阿華，阿華就是那棵老樹。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的關係，那場大雨後，阿華就越長越高，越長越茂盛。逢年過節，裹上一層神秘色彩的阿華就會被人重視起來，唐人街的民代就會派人去打扮阿華，阿華身上的葉子就會被綁上紅結，掛上各種各樣吉祥的裝飾，人們在它周圍擺攤口，猜燈謎。不吉祥的阿華就這樣變成了喜氣洋洋的象徵，老人家們突然都不嫌棄它了，胡衛偉和一堆孩子們就會在那裡玩耍。

胡衛偉是這個時代，爲數不多在唐人街土生土長的孩子。他的爸爸叫胡樂來，在唐人街開茶餐廳有二十年，生意算是很好。胡衛偉一家四兄弟，自己排行老大，二弟胡衛琳，三弟胡衛財，小弟胡衛悟。

上班上到無聊時，我很常會拿起相機離開公司出去照相。凴我纍積多年的經驗，這個城市下午照相的黃金時刻是四點半。此時，唐人街與其附近的街道一片死氣沈沈，午市已經結束，很多餐館已經收拾打理，其他門市也準備關門。我在唐人街的騎樓下撞見胡氏兄弟的機率極大，他們要不是和一群朋友在打羽毛球，就是在玩一些其他我沒興趣或者看不懂的東西。

這麼多年來我也和他們交談打諢了不少。胡衛偉就是一個孩子王，愛帶著一幫唐人街的孩子四處亂逛，而且也不怕生人，第一次他看見我拿照相機的時候，還要我為他們照相，問東問西，簡直就是一個會走路的「一萬個爲什麼」，而且「爲什麼」都放錯重點，真的有點煩。

跟他一起上中學的二弟胡衛琳右眼天生失明，爲人話少，跟他廢話連篇的大哥沒得比。據説他很聰明，曾經代表學校參加全國數學和常識比賽還獲得第二名。三弟胖子胡衛財是父母的寵兒，每一次爭不過大哥和二哥就要揚言威脅要向父母哭訴，而最小的胡衛悟最可憐，老是被哥哥們支配去做一些勞動，例如捨羽毛球，捧水瓶之類的蠢工作。

從小孩們的嘴裏得知，胡衛偉曾經激怒了早市的李氏姐妹，所以他們四兄弟倘若巧遇李氏姐妹就會很常打起遭遇戰。李氏大姐二姐這對雙胞胎，尖酸刻薄，一唱一和起來真的是威力無窮，常常把胡衛偉罵得差點殘廢。可惜，胡衛琳不愛動嘴，我無法見證他用自己的智商把小孩駡街提升成辯論大會。

胡衛偉就是這樣的一個孩子，好玩但不壞，很愛做自己。有了他們這些孩子，這幾年逐漸老年化的唐人街變得彩色了起來。

03.06.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