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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終究回到啓程的地

  • Aug 8, 2021
  • 21 min read

第五章:終究回到啓程的地



《十七》



雙十一這個一年一度的人類鬧劇過去了,訂單的包裹還沒發完,公司和電商平台又開始為雙十二做戰前準備。


這個網路流量是金錢的時代,大家都在比快,比誰更能砸錢,速度快砸錢猛的就是贏家。這種重複使用,複製貼上的營銷手段,我早就已經無感,雙十一雙十二雙一雙二雙三雙你娘雙節棍什麼的,只是個令人無奈又無助的電商文化,也是這個時代可悲的象徵而已。


回到了沒有鬼,沒有超人類的邊緣城市,2019年的雙十一過了三天,藍玉還沒死。他煙照抽,酒照喝,在咳嗽中安然地等待死亡。


老實說,對於藍玉會死這件事,我是抱著深信不疑的態度,因為除了集體幻覺以外,我再也搞不懂為何在短短一個小時內,兩個超人類會為了藍玉從天而降,花了一堆時間。


藍玉對自己將死也是深信不疑。縱然心靈已經昇華,對死亡看得很開,聽天由命,甚至無任歡迎,但不知道怎樣,我還是覺得他怪怪的。他不說,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反正就是怪怪的。


絕大多數人對死亡的恐懼,并不是來源于死亡所帶來的終結,强行剝奪了此生最珍貴的一切。死亡的恐懼是來自它的未知數,包括什麽時候死、死前、死亡中、死后,死狀這些都是在人控制範圍以外的種種。更不説,往生后死者家屬的情緒和未來。


就算做好充分的準備,死亡它依舊龐大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此時的藍玉就像得了重症卻沒錢醫的窮人,我們倆只能無助的看著生命每分每秒流逝。


等待死神大駕來臨的時光實在太可怕。


我不想藍玉死。


這世上恐怕只有我不想藍玉死,但那由不得我来说,現階段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该做的事先做好,剩下的就让它自然而然的发生。


「欸,若你死去我是要怎麼處理?」我把蓝玉的官服还给他。考虑到他想穿这个下葬,我就先事前准备,把那整套鞋印的官服洗得干干净净。


「找一個地方,埋埋就算了。咳咳⋯⋯」他看看颜色鲜艳的官服,吐了一口烟。这官服老实说还蛮奇怪的,洗一洗后颜色总是莫名其妙地地鮮艷無比。


这到底是什么黑科技?


「埋在這裡?埋在這裡可以嗎?不回去老家福建了?」我也点了一根烟,顺便拿起了酒瓶。


「幹,咳咳⋯⋯你是要安怎給我,搬到福建去?咳咳⋯⋯」藍玉斜斜地躺在藤椅上,撫摸著英雄。


「幹你娘咧,恁爸想說你有什麼心願。別死了又化成鬼,歸工出來嚇人。」我倒了一杯酒,喝下去。


「我,又不怨天尤人,才不會死後做鬼。咳咳⋯⋯做鬼太痛苦了,咳咳⋯⋯逐工(每天)都要死一次。」


「喔喔。我想說,你這種讀冊讀到頭殼壞掉的人,會想說生爲大清臣,死為大清鬼按呢。」


「生爲大清臣,死為大清鬼⋯⋯」藍玉重複著我説的話。


「別想了,你現在是僵尸,不是鬼。」


「咳咳咳咳咳咳⋯⋯你才僵尸,你才是鬼⋯⋯」


「哈哈哈!欸,若是你成鬼,一定要來找我。」


「你才成鬼,你歸家口咳咳⋯⋯」


「好啦好啦,你死了到底要埋哪裡?」


「子路,我咳咳⋯⋯原本身為大清人,但目睭打開,無明無朗就在這裡。咳⋯⋯我,雖不生於此,卻久居於此,也算是我的家。咳咳⋯⋯既然有此緣分,也算是這裡人,那就順應天意,葬於此地算了咳咳⋯⋯」


「喔。」說得說得也是。他語氣中的無奈,讓我聯想到了當初下南洋的先人們,為了討生活,在逆境中奮鬥求生一輩子,並且落地生根。這片陌生的土地成為了他們的家,他們的後代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這片土地的子民。所謂前人種樹,後人乘涼,如今處於安樂中的我們,是無法理解他們那一代人的苦況。藍玉在這個國度獲得重生,那麼多日子以來,雖然沒做出什麼偉大貢獻,但也沒做過壞事,還為捍衛正義,及時擋住了惡勢力,在這裡入土為安也不算過分。


不過,用腳趾甲想,要我找個地方,一個人挖墳實在不可能。更何況,藍玉又不是法定的馬來西亞公民,在這裡有沒有直系親屬,怎能說要埋就埋?


王軍傑!


哈多⋯⋯


給!


一道閃電!


夜裡,那個皮鞋發著黑光的男人,站在天井的圍牆上。


「Yo!What’s up!」王軍傑那對靈活的眉毛,久違了。


「欸,你還在。」他看到藍玉後,眉毛又動了動。


唉⋯⋯雖然我很不喜歡他,也不相信他,但我似乎好像沒什麼人可相信的了。


「這幾天,你有沒有什麼新消息?」我抱著奢望地問。


「呃,HQ⋯⋯就是總部那裡確認,當晚你們遇到的就是褐袍人。」幹!還褐袍人?「褐袍人」這麼弱智的代名詞,是我倉促時想出來的。這幫高高在上的超人類,不知道人家的名字就算了,還不給人家取個像樣的代名詞,倘若今天遇到的不是我,遇到的是洋人的話,是要怎麼叫他?難道叫他Brownie?


「所以?」


「沒有所以,就這樣。」王軍傑從圍牆上跳了下來。雞掰⋯⋯真是一群沒路用的超人類。還要什麼總部,組織個屁!可不可以學學漫畫裡的正義聯盟,做出一些比較有實際作用的事。


「所以,我這個殭屍朋友就是非死不可了?」


「Well,是的。對他來說,死掉是一種解放,relieve。」


「Relieve,re懶叫啦。整天什麼事都不會幹,只會他媽的講廢話⋯⋯」


「咳⋯⋯算啦子路。我真的不要緊咳咳⋯⋯你叫人來是欲衝啥?咳⋯⋯」


「是啊?What’s going on?」


「我叫你來,就是要你到時幫我給他辦一個漂漂亮亮的葬禮。」


「喔?Interesting!我還沒幹過這種事!」王軍傑眉毛一抬。


「喔咳⋯⋯」藍玉跟著眼前一亮。


藍玉說,他和我去吉隆坡前,在義山看到的墳墓設計實在不錯,跟老家的一樣,有頭有尾又體面,還有很多鄰居,清明節時一定很熱鬧,死後不擔心會寂寞。


喔,喔,看來人無論生或死,最怕的還是寂寞。


話是說來簡單,土葬可是要花很多錢的啊!精簡的至少兩萬塊錢馬幣吧?我每天供奉藍玉和英雄都已經快窮死了。


我看王軍傑,王軍傑看我。


「What?」他的眉毛問。


不然叫你來幹嘛?


兩個馬克杯,一瓶高粱酒,一包煙,藍玉的告別式就在這樣一個煙霧瀰漫,熱血賁張的夜晚塵埃落定。當然,自命清高,自認為人類守護者的王軍傑剛開始非常抗拒,不過一番情緒的勒索下,他最終不答應也不行。


「就這樣,I got to go。」面紅耳赤的王軍傑爬上圍牆,腳底放射詭異的黑光。


「咳咳⋯⋯慢慢飛啊⋯⋯咳。」


「一杯就醉成這樣,真的很沒路用,還跟我超人類。」


「我很少consume alcohol drinks。欸!對了。我看你還是少出門比較好。」


「什麼東西?」


「外頭很危險,有新virus,病毒。」


外頭很危險?很多病毒?我們還剛剛和全身都是病毒的藍玉一起喝酒咧。


王軍傑對著天井大小的黑夜一聲長嘆:「Believe it or not,這有可能是人類史上的一場大浩劫。」


「Better be prepared。買點口罩,相信我。」他一臉認真的看著我,連眉毛都無力動了。


「喔喔喔⋯⋯」我點頭。我現在只有關心藍玉,其他的事我都沒閒情理會。


哈多⋯⋯


給!一陣疾風颳起,響徹雲霄的巨響劃破黑空!市區裡的貓貓狗狗隨後一片哀鴻遍野。


雞掰⋯⋯這個人真的很欠打,


沒了那雙黑鞋的三樓後房,看起來很普通,很不顯眼。


不知道是不是死神要處理的死亡案件太多,還是藍玉的命不歸死神管轄,日子一天一天過,日曆一張一張撕,我和他每天都活在未知的恐懼中。不知道哪天我上來看他的時候,他已經壽終正寢,與世長辭。


那個感覺是很可怕的。


「奇怪,哪有咳咳⋯⋯那麼多人,愛買東西?咳⋯⋯」


「就,買啊。需要就買吧。」其實,事實並不是這樣的,付錢買東西的人自己也很清楚。


藍玉對我最近一直常加班感慨。老實說我現在還蠻喜歡夜晚加班,這樣我可以陪藍玉多一些。雖然,每一次上樓的步伐都很沈重,但我每一次都提醒自己,生離死別只是一個自然界的規則,是一個成長的過程,絕不可以逃避現實,反正腦內全是濃濃的雞湯味。


逃避也沒用啊,是要逃到哪裡?逃避了藍玉就不用死嗎?依藍玉現在的情況,每多見一次面就是上天賜予的福。整天沈浸在死亡的悲痛中,也不能帶來什麼建設性的作用,還讓人反感。既然,藍玉已經敞開雙手,迎接死亡,那我就應該積極地幫他走完這最後的路程。


夜晚。


牆上的日曆,日子是十二月十二日。


我拿了所有晚餐吃剩的排骨,放在地上喂喂英雄,英雄聞著香味立馬對排骨展開猛烈攻擊,一陣狼吞虎嚥。


這隻狗好像長大了,鼻子,四肢還有身體都長了。


我把口袋裡的煙掏出來,藍玉坐在藤椅上,眼睛大大的看著英雄。


「這狗咳咳⋯⋯你一定要照顧予好。」藍玉又再重複這句話。老人家就是愛碎碎念,更何況他是一個非常老的老人家。媽的,我怎麼可能忍心棄養英雄呢?真是的,莫名其妙,說要養的是你,受罪的人是我,真的有夠雞掰。


「會啦。」我點了根煙給他。


「子路。」藍玉像晚清老照片裡的人物一樣坐著。


「什麼懶叫?」我吐了一口煙,順便伸個懶腰。終於可休息一下,腰和腿酸得要命。今天像喪屍一樣一直不斷的包,包了好幾十個包裹,越包越賭爛,這些買家真的是瘋了。


「聖人有言,三十而立,你按呢,我真的無法放心。咳⋯⋯」


「立什麼立?立你娘卡好!歸工情情愛愛。」


「啊?」


「喔⋯⋯歹勢。」我干咳了一聲,現場變得非常尷尬。怎麼又罵人家母親了,我到底是在激動什麼啊?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咳咳⋯⋯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古人藍玉左手夾著煙,右手放在大腿上,正經八百地吧來吧啦地唸了一堆。剛剛無端端罵了他娘,我就只好讓他為所欲為。


「子路,你心善大方咳咳⋯⋯寬厚正直,可惜性烈易怒,語出傷人,也胸無遠志。我咳咳⋯⋯此番一去,恐無人能駕馭你。這話,你要緊記於心咳咳咳咳⋯⋯」


怎麼⋯⋯?


幹你娘,我怎麼突然被罵了?而且還是文言文。現在是怎樣?被文言文罵了應該感覺如何?


「及時修生養性,未為遲也。你此歲數,也需成家了。咳咳咳⋯⋯人生苦短,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靠!連滿江紅都用上了,真是有夠牽強。


我靜靜地聽著,看著,看著藍玉用盡所有生命力,語重心長地說完。


看來⋯⋯看來我也許,需要做出一些改變吧?


哈哈哈哈哈⋯⋯什麼懶叫?改變什麼?我現在很不好嗎?我幹嘛要被一個兩百年前的老人來批評啊?世代差距這麼大,時空環境那麼不同,憑什麼去定義別人?


我現在這樣很不好嗎?啊?


媽的,這煙怎麼燒得那麼快?


居視其所親,富視其所與,達視其所舉,窮視其所不為,貧視其所不取。藍玉又長長地跟我説了這段話。當然這段話是我上谷歌搜索的,以他現在一直在咳嗽的狀況,即使他重複一百遍,我也聼不懂。


看來他真的是在擔心我。


「子路,歹勢。」雖然藍玉的臉部無法擁有任何表情,但他的語氣卻是滿滿的愧意。


愧疚什麼?我把煙屁股彈出去,又點了一根。


「免啦。你講的話我攏有在聽啦。」


「喔⋯⋯若是喔⋯⋯咳咳,你有聽不做,我⋯⋯一定會成鬼來跟著你。」


「按呢好啊,我有你繼續作伴,很好啊。」


「你⋯⋯」


「哈哈哈,開玩笑啦。你講的話我會好好參考。」


「不是參考!咳咳⋯⋯是要做!咳咳咳⋯⋯」


「好啦好啦。」


「還有,人對你有意思,你嘛咳咳咳咳⋯⋯較緊共人關心。阮的時陣,查某人,哪有可能按呢咳咳咳咳⋯⋯倒貼。」


「倒貼!哪有人按呢講話?你⋯⋯」真是多管閒事。


「安怎?欲幹我娘咳咳咳⋯⋯還是,我娘卡好?咳咳咳咳⋯⋯」


「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一個白髮蒼蒼,一本正經的清朝官老爺,說這樣的話,實在太過貌合神離了。


「好啦。你不要在講話了。奇怪,都袂喘氣,哪會咳嗽啊?」


「去啦。去打電話啦咳⋯⋯莫歸工看A片,尻手槍咳咳咳咳⋯⋯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咳⋯⋯有伴,就不用尻手槍啊。」


是的,拖我的福,藍玉知道什麼是A片,也知道尻手槍。畢竟,我還為了這件事被他扇了一巴掌。


「雞掰!你有某(老婆)就歸工相幹?這樣熬?我不相信!」我越說越大聲。


「你!咳咳咳咳咳⋯⋯」剛剛吸了一口煙的藍玉突然嗆得七竅生煙。這個清朝官老爺全身冒煙,仙氣十足,這個好笑的畫面來得太快,我的眼淚頂不住像洪水一樣噴出來,而且肚子還非常的痛。


幹,這個時候有啤酒多好!


嗯⋯⋯藍玉到現在還沒喝過啤酒。明天去買一下,讓他看看工業革命與飲用酒精的結合體,開開眼界。


「欸,你捌尻過手槍?」


「咳咳⋯⋯我在你這個歲聲時陣咳咳⋯⋯都已經成親咳咳⋯⋯在讀冊考科舉。咳⋯⋯讀冊人尊孔聖之道,哪有時間咳咳咳⋯⋯去想這個?咳咳⋯⋯你喔咳咳咳⋯⋯咳咳⋯⋯」


「你細漢的時陣,甘無偷偷尻?」


「你咳咳咳⋯⋯你⋯⋯你咳咳⋯⋯」藍玉搖頭咳嗽,也不吸氣地說:「阮細漢的時陣咳咳咳⋯⋯不是讀冊就是作穡(工作),哪有⋯⋯時間咳咳咳咳咳咳咳⋯⋯」


「好啦好啦。」藍玉咳得我都快耳聾了。


「欸,你以前是不是三妻四妾?我看電視里面演的,官老爺攏三妻四妾,好像很爽。」


「喔,拜託咳咳咳⋯⋯三妻四妾免錢嗎?咳咳咳⋯⋯」藍玉打開高粱酒瓶,吞了一口酒,順順他那乾尸的喉嚨。


「按呢。欸,老實說,你怎麼樣知道我已經三十歲?」


「唉⋯⋯你看起來就是啊。」


「我這種雞掰臉,你嘛看得出?」


「咳咳⋯⋯我做官的時陣⋯⋯逐工(每天)看的嘛攏是雞掰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樣太好了。


放飛自我的藍玉真的是太好了。


一個人能在死前把一生的緊綳卸下,那就是真正的解脫。



《十八》



「欸。」


「喔。」


「你那個殭屍朋友還好嗎?」


「喔,很好。」如果我跟他說,藍玉現在正躺在藤椅上著抽煙,左手握著酒瓶,她一定會覺得不可思議。


「他傷口怎麼樣了。」


「喔!對!」我怎麼忘記了。


「等一下,我去看看。」我走過去,蹲下來。藍玉的身上還是有個孔,孔的盡頭是藤。


「呃,還是那樣。那個孔完全沒復合。」


「等等,他是跟你住嗎?」


「不是啦。他住我公司樓上。」


「公司樓上?這麼夜了你還在公司?」


「對啊。」


「都已經快十一點了。」


「喔,啊你呢?」


「剛下班。」


「你也沒好到哪裡去啊。」


「唉,在醫院上班是這樣的啦。排班哪有那麼容易。」


「喔喔。」


「欸,年尾到了,聖誕節,跨年夜連假,你要不要過來吉隆坡玩一玩?」


「呃,不了。我想照顧藍玉。」


「為什麼?他現在情況很不好嗎?」


「還好,沒什麼啊。」情況真的很不好。藍玉現在連站都不站了,整天就是坐在藤椅上。


「那,你休息一兩天,他應該沒事吧。我聽你說過他不用吃喝拉撒,因該沒問題吧。」


「呃,你回來啊。」


「不了,年尾很多人請假,排班很麻煩的。況且明年二月我就要回來了啊。記得,到時來機場接我。」


靠北,你要我過去,又說排班很麻煩,那我去是要幹什麼?到時你沒空,是要我去醫院看你加班嗎?


「不了,我真的沒法離開。」藍玉真的,真的隨時都會死。


「來啦,休息一下嘛,不要每天工作。你過來我請你吃飯。」


我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十九》



「把该做的事先做好,剩下的就让它自然而然的发生。」這就是現階段我唯一信奉的法則。


每一天早晨一張開眼,我都不斷地用這句話提醒自己。


專注,別跑偏,接受結果。把该做的事先做好,剩下的就让它自然而然的发生,哪怕是門一打開的那瞬間,看到的是已經作古的藍玉。


就這樣。


很明顯的,藍玉的身體漸漸變弱。自從那天至吉隆坡回來以後,他站著的時間與走動的次數越來越少。倘若能坐著他就決不站著,再加上除了拿煙,打火機和酒瓶之外,他能站起來的理由,也不多。藍玉整天就是斜斜地躺在藤椅上不動,抽煙,喝酒和咳嗽。


不得不接受,他剩下的日子已經不多。


「幹你娘咳咳咳咳⋯⋯人好好的一個名字,去給你改到咳咳咳咳⋯⋯」藍玉斜斜地躺著,咳得很厲害,感覺肺都給他咳壞了。


嗯,他的肺應該早就壞了,吧?


啊,隨便啦。反正也沒人了解殭屍的身體怎麼運作,他想怎樣就怎樣。


「沒辦法啊,誰叫你的臉這麼藍,又那麼像一塊麼玉。」我打開窗戶,把車熄火。


「你娘卡好⋯⋯咳咳咳⋯⋯」


「我才幹你娘咧。我的臉有很子,又很路嗎?」


「呵呵呵呵⋯⋯咳!」藍玉突然搖頭大笑。


「很無道理嘛。對不對?」我也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車裏兩個人突然放聲大笑。他的笑聲很豪放,感覺是用盡所有氧氣,用盡了所有力量,不遺餘力地笑,讓情感完全操控,還感染了我,讓我也跟著他一樣,如脫韁地野馬,盡情地大笑。不知道怎麼的,藍玉那原先足夠讓你發一輩子惡夢的笑容,變得了不恐怖噁心。


椰林樹影婆娑,陽光逐漸轉成金黃色,徐徐海風陣陣吹入車內。


「子路啊。」過了許久,藍玉吸了一口氣。


「啊?」


「感謝。」藍玉把手伸到了杯架裡的菸盒。


「感謝啥洨啦?」我模仿的藍玉語氣,撇掉一貫使用的「什麼懶叫」。


「若沒有你咳咳⋯⋯我也不知道,現在會成怎樣。咳咳咳⋯⋯」他叼了一根煙。


至少你不會死啊,白癡。


「下車呷啦。」


「奇怪,公司一般咳咳咳⋯⋯今天沒人來辦公咳咳⋯⋯你今日怎麼來找我?」藍玉使出渾身解數,千辛萬苦地下車,慢慢地走在沙子上。


我回頭看看車裡的英雄,確保它沒事。


「今日是禮拜五(星期五)不上班啊。啊你都要死了,我有時間嘛來找你。若你死了,我就幫你處理。」


「禮拜五是啥洨?」


「禮拜五就是⋯⋯」我愣了一下。也對,古代好像沒有星期制。我別無選擇耐心地向他解釋了一番,海風輕拂下,他頂戴上的孔雀翎微微顫抖。也許沙子不受力,藍玉吃力地走了幾步就走不動了,我們站著眺望著南中國海。


登嘉樓的禮拜五和禮拜六是週末。每一個禮拜五,海邊都是人滿為患,野餐、放風箏、吹海風、拍照、買路邊小吃,滿滿的家庭樂。考量到這些,我把藍玉帶到了比較偏僻的海灘。


這里比較遠,沒人。


我們各點了一根菸,我靠在引擎蓋上,看著大海前的藍玉。海風輕輕拍打著他枯竭的背影,身上的藍色袍子和白髮猶如風中孱弱的燭火,等待著油盡燈枯的那一刻。


雞掰,我的鼻子又不自主地酸了起來。


「呷按呢老咳咳咳咳⋯⋯攏毋捌好好地看大海(吃那麽老,從來好好看過大海)。」正在西下的太陽,把遠處的大海染上一層淡淡的金黃色。


「⋯⋯愛看就看到你飽。」


不知道過了多久。


「風很大⋯⋯咳咳,這薰拍損(這菸浪費)。」藍玉微微顫顫地走回來。


我們回到了車上,我打開了Spotify里的閩南語播放列表,隨機放了歌。藍玉看著這人類的神奇發明,突然要求我播一些他聽過的歌曲。


幹你娘,我怎麼知道乾隆到道光年間的人聽什麼樣子的音樂啊?


藍玉一邊咳嗽一邊讓我用手機上網查,手機怎麼查得到這種事?是要我輸入什麼關鍵詞啊?查個屁?搜索結果還出現:「乾隆年間拐賣兒童大案:會唱曲的狗竟是三歲孩童。」這種一看標題就令人寒毛直立的文章。我快速讀了幾秒⋯⋯天啊,什麼東西啊?我都快吐了。


我一邊上網搜索,一邊聽藍玉給意見,他說的什麼曲名我也聽不懂,也不知道是不是中文。有一個搜索結果顯示了一堆曲,什麼《梅花三弄》,《關山月》,《醉漁唱晚》等。


這個《梅花三弄》好像很熟,Spotify裡也有,而且姜育恆唱的?翻唱吧。


「梅花三弄。有聽過嗎?」我放了一下。


「這是咳咳咳⋯⋯啥洨?」音樂一開始。藍玉就開始質疑。


「不對喔?」其實我也覺得不可能,「關山月可以嗎?不然,醉漁唱晚?」


「莫(不要)咳咳咳⋯⋯」藍玉搖頭。


「這個莫,那個莫。雞掰咧,大悲咒你捌聽過?還是要聽往生咒?」我氣呼呼地在搜索欄裡輸入了往生咒三個字。


哇幹你娘!Spotify裡還真的有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咳咳⋯⋯聽這個衝啥咳咳咳⋯⋯恁兜死人啊?咳咳⋯⋯」


「恁兜才死人,恁兜攏死了了。」我暫停播放,看著藍玉說:「欸,我看喔,無的確(有可能)你在這裡有後代。」


「唉,子路咳咳咳⋯⋯你沒聽人說咳咳咳⋯⋯一代親,兩代表,三代散了了咳咳⋯⋯就算說有,又可以怎樣?」藍玉陷入沙發裡,後座的英雄探頭出來嗅嗅藍玉。


「也是。」我點點頭,又繼續播放往生咒,跟藍玉開玩笑說:「擱是聽這個較好,聽這個你可以走得安心。」


「呵呵呵呵咳咳咳⋯⋯」藍玉笑道:「你這個人喔咳咳咳⋯⋯有夠雞掰⋯⋯呵呵呵呵哈咳咳咳⋯⋯」


「對啊,我生成就是雞掰啊。哈哈哈哈哈⋯⋯」


我們又大笑了起來,英雄一定覺得我們已經瘋了。我轉換播放藍玉聽得懂的閩南歌,從後面拿出來為藍玉準備的啤酒,易拉罐一拉,一人一罐。


「這是什麼懶叫?」藍玉喝了一口就跟我大眼瞪小眼,還模仿我的語氣。


「這是啤酒。較薄的酒。」


「薄酒,冷茶,老查某。」藍玉還沒說完,我就噴了一口啤酒。


「啥洨?」


「雞掰,你這個人⋯⋯」太好笑了!傳說中的男人三害,原來藍玉也聽過。難道,這句話歷史悠久,甚至在藍玉的年代都早已盛傳?薄酒和冷茶喝多了會傷身,這不用解釋,至於老女人為何會與二者並列一起,那就眾説紛紜了,只能靠大家各自發揮自己的想像力。


「很難喝。」嘴巴雖說傷身又難喝,藍玉依舊把啤酒往體內一口一口吞,灌得不亦樂乎之際,左手還隨著音樂打拍子,死到臨頭,卻無比悠哉。看著此時的他,讓我想起了一句話。


「每個人都是一本會走路的書」,這句話是我曾經在多年前,一個不可多得的因緣際會下,遇到一個很厲害的人說的。


哦,對了,那個人就是那天邀請我去參加他婚禮的那位。


我眼前這本叫藍玉的書,可以說是聚集一切的不幸與大幸的故事。


反正,人生中遇到什麽想不開的,就想想藍玉,再看看自己到底有什麼好抱怨的。


叫著我叫著我

黃昏的故鄉不時地叫我

叫我這個苦命的身軀

流浪的人無厝的渡鳥

孤單若來到異鄉

不時也會念家鄉

今日又是會聽見著喔~

親像塊叫我的


雞掰⋯⋯這版本的《黃昏的故鄉》怎麼可以那麼好聽,那麼應景?到底是誰唱的啊?是蔡振南咧⋯⋯


「哭啥洨?咳咳⋯⋯查埔人歸工啼啼哭哭⋯⋯咳咳咳⋯⋯袂見袂笑(不知羞恥)咳咳咳咳⋯⋯是要怎樣成才?」


「幹你娘,恁爸是哭你欲死啊⋯⋯」


「呵呵呵呵咳咳咳⋯⋯」藍玉居然笑了起來,搞得我非常不好意思。只好把鼻涕吸回去,把眼淚擦掉。


「好啦,咳咳咳⋯⋯若可以,咳⋯⋯後世人咱擱作伙,吃苦吃甜,咳咳咳⋯⋯」


「你講到敢若咱後世人是要做愛人按呢(你講到好像我們下輩子要做情侶這樣)。」我笑說。


「咳咳咳咳⋯⋯你這世人,先找一個再說啦。咳咳咳⋯⋯」藍玉杏眼圓睜對著我:「人說,燒粥損好菜,水某損尪婿。咳咳⋯⋯你做人,差不多就好⋯⋯」


「啊?什麼菜?什麼塞?什麼懶叫?」


「就是咳咳⋯⋯找某(找老婆),找賢慧的。咳咳⋯⋯你自己也沒什麼好條件咳咳⋯⋯緊緊去(快點去),我看人家也在等。」


「哇,按呢你嘛會使攪作伙講。這個紅線你要牽就對了。你先顧好你自己啦,當你腳伸直了,我為你燒兩個。」


「咳咳⋯⋯呵呵哈哈哈咳咳咳咳⋯⋯」


許久。


遠方,金色的海一條漁船緩緩經過。


「欸,最近,你沒什麽噴我了咳咳⋯⋯按怎?我不臭了?咳咳咳⋯⋯」


啊?對呀。我還真的有一陣子沒為他消毒除臭了。


難道他不臭了嘛?


我仔細嗅了嗅⋯⋯臭!


「雞掰咧⋯⋯」


「呵呵⋯⋯咳咳哈哈哈咳咳咳咳⋯⋯」


「欸,有一件事情我們不明白。」我點了一根煙。不管了,在車上抽就抽吧。我為藍玉點了一根,遞給他。


「既然你這樣敖(厲害)開鎖頭,什麽鎖給你一拉就開,怎麽不一早就離開這裏?」我吐了一口煙,看著他。


「咳咳⋯⋯」藍玉雙眼圓睜,用生命把煙咳出來:「我想跟你一起去咳咳咳⋯⋯」


「那你那天怎又突然離開了?」


「因爲,咳咳咳咳⋯⋯我知道你會來找我⋯⋯」


「你又怎麽知道?」


他咳了咳什麽也沒説,只是笑著搖頭。



《二十》



我撕了一張牆上的掛曆。


天已經亮了好久。我摸摸英雄的頭。


2020年一月三日,己亥年腊月初九,星期五,手機上的屏幕顯示7點34分,藍玉終於走完了他這一生。


他走的時候,眼睛是閉上的,似乎生怕張開眼睛走,我會不知他已經離去。


或者說,他想告訴我,他走得很安詳,並沒有死不瞑目。


昨天,我陪了他一個晚上,幫他點煙,幫他倒酒,有一陣沒一陣的東扯西拉,胡亂聊天。看他行動漸漸地變得緩慢,漸漸地無力,漸漸地説不出話⋯⋯直到雙眼合上。


我叫他,他沒有反應。


握著他的手,也沒反應。皮膚的溫度往常一樣冷冷地,也無法證明什麽。


我呆呆地坐著,煙一根接著一根地點,鼻涕和眼淚一遍接著一遍地抹,慢慢地把剩下的高粱酒喝完,等著奇跡發生。看著英雄靜靜地躺在藍玉的胸懷裏,我心裏想説,一直以來我都不斷地遇到一些常人無法解釋的事,藍玉這一次也許并沒離開,也許⋯⋯也許他會突然張開眼睛,站起來,張嘴就「啥洨」,然後一句「幹你娘」。


就這樣的等待著奇跡,等著等著,眼淚也沒了,鼻涕也幹了,天亮也了。藍玉依舊躺在那張破爛的藤椅上,手裏還握著那還有剩酒的馬克杯。


「我看他應該是走了。」王軍傑看著我輕輕地說:「I am sorry。」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眼淚抹掉。


好吧。


我把藍玉手裏的酒杯拿掉。


再見了,朋友。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


「福建,龍溪,藍玉之墓。」王軍傑把墓碑上的每一個字都讀一遍。


對,上面寫的是藍玉之墓。關於藍玉的真名我只聼他説過兩次,聽起來好像是林真芳,我也從來沒見他寫過自己的名字,這兩年來直到他人生結束都是用「藍玉」的代號過日子。我想墓碑上寫著藍玉倆字,他應該不會有異議吧。至於在墓碑上要寫上什麽好看的,講究什麽,我就一切跳過,也無需上網研究,就短短的四個字「藍玉之墓」和標明祖籍已經足夠。我只想儘快地讓藍玉安安靜靜地躺著,其他什麽的,對藍玉來説都不重要。


天開始陰起來,風也開始微微颳起,殯葬業那裏的人齊心合力,忙著把棺木準備放入坑中,另一些人在準備檀香,蠟燭和供奉用的鮮果點心。


藍玉是我和王軍傑兩人搬到車裏,然後送到殯葬業老闆的家門口。殯葬行業的老闆一般都是接到家屬或者醫院的來電才接客的,想必這是他幾十年職業生涯中第一次遇到有人把尸體直接送上門的吧。遇到我們他當然很驚訝,看見藍玉后他當然更加驚訝,但在王軍傑使出那個不知道是可怕還是可笑的超能力后,一切都變的很理所當然了。看見藍玉藍藍的皮膚,敬業的他還問我們要不要塗粉白化一下。


不用了。膚色處理了他就不是藍玉了。


「他是你什麼人?」對了,殯葬業老闆是一個重聼胖老頭,跟他說話會很累。這點王軍傑是瞭解了,但我還沒跟他反應。


「他是我表⋯⋯」


「啊?」他把耳朵凑過來,整張臉擠成一團。


「他,是我表叔公⋯⋯」


「表叔?」他説話很大聲。


「表叔公。」我也跟著大聲起來。雞掰⋯⋯


「喔,表叔公。」他點頭,整個人看起來輕鬆多了。他身後,我花上快要見底的存款購買的棺材緩緩降下。


「他穿的衫是誰的?」看得出來這個問題困擾了胖老頭很久。


「他的。」


「啊?」


「他的!」我不行了,這種談話實在太傷身。


我轉頭對王軍傑說:「可不可以醫他。」


「Nope,不行。不過,幫你可以。」王軍傑笑一笑,食指一彈。雞掰,笑個屁!


「袂歹,衫好看。他家傳的?」胖老頭問。


「是。是家傳的,傳了好幾代。」我故意把句子說長一點,看看王軍傑到底有沒有騙我。


「喔,家傳的。你表叔公的祖公較早是做官的?」


「嗯。」


「我做這行那麽久,頭一次看到這樣的。」


「這算你和他有緣。」王軍傑沒騙我。


「是,是。真的是有緣。」胖老頭肅然起敬對著藍玉的墓碑拜一拜,然後點香繼續儀式。


雖然藍玉趕不上正月初一,但冬至吃上湯圓,他也算過了年,長了一歲吧。想到這裏,我打開手機算了一算,如果從出生到今天全部一起算上,藍玉今年享壽252嵗。


252年的人生,藍玉真正的活了多少?又荒廢了多少日子?


東北季候風開始颳起,胖老頭轉過頭來跟我們説:「若是你準備好了就去拿一堆土,撒在上面。這樣就可以開始封土了。」


我抓起了一把紅土。


「你也是。」胖老頭對王軍傑說。


再見了藍玉,希望你這一次走好,死好,獲得你一直以來都非常渴望卻遲遲不來的寧靜,了結你玄幻離奇的一生。放心,沒有你的加班夜我會好好適應,英雄我也會好好照顧,每年清明掃墓拜祖宗時,我會特別多來一天陪你,你最愛的煙和酒我都會帶來。


快走吧。該烟消雲散,該石沉大海就趁現在吧。你已經浪費了太多的歲月,這詭異多變的世界,已經不值得你多待一秒鐘。


東北季候風刮起的雨説來就來,衆人打著傘幫藍玉走完最後一程。雨水打在擋風鏡上,我旁邊的座位不再會有一個藍藍的,眼睛瞪得老大的清朝官老爺坐著。


我從窗口望出去,把這座義山看一遍。


滿山的墓碑中,有好幾個都是我人生不可分割的回憶。現在,這個地方又多了一個與我這輩子連結在一起的故事。


「想不到他會死。」她說,髮絲微微地打在她白裏透紅的臉蛋上。


「我也想不到。」我看著藍玉之墓四個字。


我想不到這世上竟然有一群像死神一樣的東西,一直把所有人類當作木偶再操控。現在藍玉被犧牲了,而和藍玉一起相處過的我呢?我是不是需要幹點什麽?雖然那個褐袍人曾經説過,我連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螞蟻都不算是。縱使如此,藍玉的遭遇又應該給我什麽啓發呢?


我不會這一輩子那麽簡單地在加班中度過吧?


那些拿著青龍刀的人和邪惡的褐袍人到底有什麽關係?被神七隊消滅的邪惡醫生和該死的褐袍人又有什麽關係?


神七隊呢?上次馬爾代夫之戰后各個都消失了。他們到底去了哪裏?是不是被做掉了?


幹你娘,想到這裏,我全身開始冒起了冷汗。這鉛灰色的天空背後,怎麽看起來是那麽的遼闊,那麽的詭異?


「哎呀,忘了帶香還有水果來。」她突然説道。


「喔,他不吃那種東西。」我說,隨即從黑色袋子拿出了一瓶高粱酒放在墓碑前。


「酒?」她看起來十分訝異。我點了一根煙放在酒瓶旁邊,自己也點了一根。


「想不到你還不怕忌諱地陪我來這裏。」我坐靠在藍玉墓的墓手。


「有什麽好怕?我是醫生咧,而且現在外面比這裏危險多了。」


的確,現在外面真的很危險。王軍傑之前的預言發生了,有一種叫COVID-19的病毒在全球肆虐,奪走了不少人命。爲了封堵疫情全面擴散,現在馬來西亞政府已經開始實施全國封城。


「哼,想不到還有這種事情發生。欸,藍玉這個世界真的瘋了。無法見證這一刻,我也不知道你走得算不算是時候。」


風輕輕拍打她開襟衫的衣角,我吐了一口煙看著她說:「那你什麽時候回去?」


「不知道,還沒獲得通知。」她也面對著我靠坐在墓手上,雙手握著黑色的手提包。


「我看,快了。你快要回去了。」


「未來的事沒人知道,我只知道你煙要少抽一點。」


「喔。」我打開酒瓶,咕嚕咕嚕地喝了一大口高粱,「等一下你開車。」


馬來西亞的現況很不妙,全國各個城市都封了起來,猶如電影裏世紀末日般的場景。很多門市商店都不准營業,餐廳也不准内用,路上沒幾輛車,就連民衆祈求平安的宮廟也得勒令關門。這個突如其來的疫情一下改變了整個城市的樣貌。


但對我而言,有一樣東西依舊沒變,那就是工作。


全國在封城的狀態下,人們除了無法如常外出購物,呆在家面對手機的時間卻突然增多了。網購因此自然而然地成爲了宣泄購物慾以及自我療愈的唯一出口。我們公司原本暫停營業,但在政府發現網購很重要以後,貿工部決定讓電商們復業。就這樣,在家裏睡了兩天的我終究回到了公司,繼續為國家經濟做出貢獻。


那破舊的藤椅靠在黃色的墻,墻上用烟灰寫上的文言文,地上滿滿的瓶瓶罐罐,煙屁股,還有墻上那在停止在一月三日的挂曆。沒了藍玉,沒了英雄,我回到了這個故事啓程的地方。


英雄已經被我帶回家養了,過了幾個月,這隻狗已經長得茁壯英俊。無知的它,應該正在漸漸淡忘藍玉這個曾經烟酒不離手的老殭尸。我收拾好地上的瓶瓶罐罐,看著墻上藍玉的真跡⋯⋯


是怎樣?抹掉嗎?那是藍玉唯一留下來的東西。


我拿起了手機對這那面墻照了好幾張相。要不要留下?


既然決定不了,那下次上來再説吧。


我還是會時不時回到三樓,靠著天井的圍墻抽烟,試圖把這個離奇古怪卻又熱血沸騰的回憶深深印烙腦中深處,甚至連藍玉身上不斷變化的味道都不想放過。我很害怕有一天,我也許會像英雄一樣吧,在藍玉的光環逐漸淡化下,一點點地失去對這段往事的清晰度。


幹你娘,哭啥洨?


我會不會有一天再也無法為這件事哭了出來?


這座城市在苟延殘喘地運作著,人類的活動都轉移到了網絡上。我們會不會因爲生活習慣的改變,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更加遙遠,而無法在繼續熱血地活著?


封城限制了車輛在外頭行走的時間至七點下午,公司的營運時間也因此遭受縮短。面對蜂擁而至的訂單,明顯大家已經無法負荷,我們只好一個星期工作七天。快遞公司受限于封城標準作業程序,效率低下導致公司裏的包裹越堆越多。


哎,我只好慢慢地把它們搬上去,為樓下挪出空間。


「幹你娘!」


他媽的,什麽懶叫!


「誰叫你在墓碑上面寫藍玉。」


「藍玉!」


此篇完,故事未完。

14/7/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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