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 of page

靠北空間

只要不停的想象,豪洨和靠北

​轉眼就成爲創作

展开所有文章

第四章:暗處盡情展現醜陋

第四章:暗處盡情展現醜陋



《十一》



我們猛然停下了腳步!


嘩啦啦啦⋯⋯


左邊,前面的小巷里傳出來一陣騷動,蓝玉走向前去,站在街燈昏暗的小巷外,看入那黑暗里不知道什么可怕的东西。


欸,不對。


應該說,黑暗小巷里的不知道什麼東西正在看著巷口外,一個清朝人形的可怕輪廓。


啊!巷子裡傳出了一聲男人的慘叫!慘叫伴隨著一陣嘩啦啦的金屬撞擊的雜音和幾個男人的吆喝聲,藍玉懷裡的英雄對著巷口裡吠了幾聲。


突然间,藍玉舉起了腳,走入了巷子內。


「藍玉!不要!」我大叫。


雞掰⋯⋯我硬著頭皮緊隨其後。


被黑色吞噬至深不見底的小巷裏,一支短小的螢光燈下,四個黑影相互重疊。


「誰?」聲音從黑影中傳來。


「走啦⋯⋯不要多管閒事。」我急著對這藍玉的背部說。


「救⋯救命⋯⋯」黑影中又傳來另一個人微弱的聲音。


救?


救命?


我靠!我瞬間想通了一個宇宙奧秘:人很多時候可以為了做或不做一件事而想出一萬個理由去說服自己,而有些事情是不需要任何理由去支援行動的。此時此刻的我,不需任何理由來說服自己多呆在這裡半秒鐘。此時此刻,最不應該出現在此空間的人就是我,我不應該在這裡出現,我也很不想在這裡出現,我很情願立刻沒有在這裡出現。


「快走啦。」我顧不上衛生安全,直接拉了藍玉的手往後退。


藍玉扯開我的手,蒼老沙啞的聲音從他的背部傳來:「子路,遇人有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助?


「助雞掰啦!莫睬一些有的沒的。」


「子路!今有惡霸欺人不義之事,應挺身而出,豈能龜縮!先賢仲子,豪爽俠義,咱就應該這樣!」


什麼懶叫?


這是什麼境界的神經病?


當我的身體還來不及消化藍玉的瘋言瘋語,他削瘦的背部突然動了起來,變得更加遙遠!


「藍玉不要啊!」我用呼吸的聲音命令他。


「不要過來!」見狀不對,黑影中另一把聲音大叫,卻阻止不了藍玉越靠越近。


「啊⋯⋯」一聲短促的呻吟後,三個黑影連成一面黑牆。微弱的燈光下,依稀看見三人的臉色凝重,其中一人還手握鐵管。


「喔?鬼喔?殭屍喔?」其中一人大聲說。


「哈哈哈哈哈還在Halloween啊?欸,你的幫手很爛耶!竟然假鬼假怪!」手握著鐵管的人用鐵管敲打自己的另一隻掌心,對著地上的一坨黑影說。


乓!說完鐵管砸在水泥牆上,躺在地上的人又慘叫一聲。


「欸,你要幫忙也不要扮鬼,扮鬼嚇人沒有用啦。」其中一人又說。


這個世界是怎麼了,不應該怕鬼的時候怕鬼,應該怕鬼的時候偏偏不怕鬼。


我看著藍玉慢慢走向前去。


「你,才是鬼,你們全家都是鬼!」


我靠!藍玉你他媽的是白痴嗎?


我的頭好亂!這該不會是一場夢吧?這應該是一場夢,什麼清朝殭屍在公元2019年的吉隆坡無人小巷內跟流氓口水戰,這都是幻覺!


醒來!醒來!醒來——


乓!金屬敲擊水泥牆!


「喔喔喔!很囂張喔?」手握鐵管的人從黑暗中走出來。他身材高挑,從下致上皮鞋長褲花襯衫,頭上頂著感覺抹了整罐髮膠的貓王油髮,反射著小巷裡僅有微弱光線,害我一度以為貓王在吉隆坡的這個爛小巷裡降世。


油髮男大搖大擺的走來,長滿痘痘的半邊臉眉頭、眼角、抬得老高,嘴角正處於極度變形的狀態中,把「面目猙獰」四個字演繹得非常失敗,不止不可怕,反而很想讓人一巴掌掃下去。


「怎樣!——」油髮男揮舞著鐵管指著藍玉的鼻子提高音量,拉長聲音說:「現在是怎樣?皮在癢喔?」


他身後一胖一瘦的兩個人也走了出黑暗,面對油髮男的挑釁藍玉沒有回答,懷中的英雄卻一直再吠。


「你是誰?」鐵管在藍玉鼻頭前像鐘擺一樣晃來晃去,和藍玉沒有活動度的雙眼形成了宇宙間最強烈的對比。


藍玉也沒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看著他。


幹,藍玉你是不會說聲對不起,然後默默離開嗎?


幹,我是不會說聲對不起,然後默默離開嗎?為什麼一定得等藍玉。


我⋯⋯


「喔⋯⋯破破爛爛。欸,雙十一就後天,買一件好一點可不可以?」油髮男身後的胖子走向前來狐假虎威。


油髮男的鐵管在藍玉身上點來點去,「Cosplay很好玩是不是?」


「Cos啥洨?」


「?」等一下,那真的是藍玉的聲音嗎?


「啊?」油髮男的皺眉,用鐵管指著藍玉:「你講什麼懶叫?」


「Cos普累啥洨?」


WHAT THE FUCK?!


我的老天爺、天公伯、女媧、伏羲、佛祖,眾神眾菩薩,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你在講什麼懶叫啦雞掰!——」油髮男爆發了。


我我我我⋯⋯現在怎樣?頂什麼嘴啊!幹,倘若我是油髮男也會發火。


「大老,他好似在罵你。」胖子用廣東話說。


「我知道啦,還要你多嘴!」油髮男高高舉起了,鐵管往藍玉頭頂揮下去大叫:「還在假鬼假怪!」


「不要!」我急著大叫,英雄也跟著吠。


鐵管硬生生地被我叫住,停在藍玉的頂戴上。油髮男看了我一眼,又看了藍玉:「又多一個假鬼假怪的。」


說完,油髮男用鐵管挑了藍玉的頂戴,這頂一百多年的古董帽從藍玉頭上掉下,滾在地上。


頂戴花翎有氣無力地滾。


滾。


滾。


滾⋯⋯


藍玉急忙放下英雄,笨拙地像隻壞掉的機器人低身去追,油髮男見狀又伸腳把頂戴踢得更遠。藍玉還個方向又去追,油髮男又搶先踢,就這樣兩人玩起了幼稚可笑的遊戲。後邊站著的馬仔此時也跟著加入鬧劇,把藍玉頭上戴的那頂文化遺產當足球踢來踢去,真的無聊得莫名其妙。


正當我心急如焚,不知所措到快吐血時,油髮男突然往藍玉屁股踢了一腳!


我靠!藍玉首次在我人生中跌個狗吃屎!


我還沒來得及衝去搶救,藍玉已經神奇地爬起,繼續追著被踢來踢去的帽子,真是有夠白痴,一旁的英雄對著流氓們猛吠。


啪!一聲突如其來的怪異悶響鑽入我身體每條神經線!


藍玉趴在地上!


油髮男手中的鐵管擊中了藍玉的背部,三個人隨即對他一陣猛踢!


此時不需大腦了!我衝上去把他們分開,當中的胖子直接一腳踹在我肚子上!


痛!


還來不及痛完,我的左臉猛然一陣麻痺隨即痛了起來。然後痛覺開始在全身爆發!痛覺反射啟動,我抱著頭在地上滾來滾去,我看見腳,兩隻腳一直在我身上呼來撞去,也依稀見到油髮男繼續用腳招呼藍玉。


而他⋯⋯他這個白癡還在追那頂戴!


啊!———


響徹雲霄的慘叫划破時空,我突然不痛了!


眼前的那隻腳多了一隻狗。是英雄!英雄馬上挨了一腳,卻堅持地把胖子肥膩的腳當著豬蹄死咬不放。


「藍玉!——」我在自己模糊的視線中,對著藍玉用盡全力大叫。


「子路⋯⋯」藍玉停下來看著我,又繼續去追帽子。


子路?我頭腦突然很亂,好像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說。


子路⋯⋯


子路子路⋯⋯


子路!


「藍玉!——」我用盡一切力氣大叫:「你忘了子路是怎麼死的嗎!——」


藍玉突然不動了!


他呆呆地站著,油髮男伸出去的腳重重地踢在他身上,藍玉卻動也不動,似乎那腳踢到的是一面水泥牆!


腳,硬生生地離開藍玉的身體,深藍色的清代官袍烙上新鮮的鞋印。


「怎樣!——」油髮男大叫,突然不知所措。


什麼怎樣?踢人還問人家怎樣?這是要人家如何回答?莫名其妙⋯⋯


藍玉沒有回應,只是呆呆地看著油髮男。


「怎樣!怎樣!怎樣啦!」油髮男抬高下巴,繼續邊跳邊叫囂,真的非常白痴。


不知道為什麼,此時在呆若木雞,毫無表情的藍玉前,油髮男發亮的油髮在他蹦跳的步伐下看起來很像暴風中的燭光,孱弱不堪,猶如他的生命正在慢慢消逝⋯⋯


油髮男的生命正在消逝?


當我還在懷疑自己的直覺時,不動的藍玉突然動了起來。


只見微弱的藍光一閃!


啪!


「幹你娘!」油髮男瞬間騰空,整個人向逆時方向摔下去,右臉著地!


吵鬧不堪的小巷陷入了突如其來的寧靜。瘦子不踢英雄了,小腿掛著英雄的胖子不痛了,我也站起來了。藍玉的那清脆的巴掌聲猶如一股神力灌頂,前一秒鐘全身的痛都不見了。


一陣微風傳入巷子內,袍子微微顫抖,一隻枯萎的清朝老殭屍呆呆地站著,在他面前的是二十一世紀的惡勢力。


看來藍玉將在這小巷裡一戰成名,流芳百世了。


「怎樣?怎樣?你死爸喔?」藍玉呆呆地看著躺在地上的油髮男,殭屍不發飆你以為他是阿伯。


油髮男狼狽地站了起來,髮型都歪掉了。


「給他死!」他壓抑住驚恐大叫。


語畢,一個瘦子和一個小腿上掛著一隻小狗的胖子衝向藍玉!


「幹你娘。」笨拙的一巴掌呼出去,瘦子倒地。


「幹你娘。」簡單粗暴的一巴掌,胖子倒地。


「幹你娘。」剛站起來的油髮男又倒地。


「幹你娘。」瘦子爬起來衝上前去又倒下。


「幹你娘。」胖子跨過瘦子又和英雄一起和地面來個親密接觸。


藍玉練口訣般,逢人就幹你娘呼巴掌,十足一台愚蠢的收割機,每巴掌都是同一角度,同一力度,簡單粗暴,毫無花式甚至看起來很白癡。被這樣白痴的方式擊倒,偏偏讓人很不甘心,那三個流氓爬起來去繼續被藍玉呼巴掌,一個人倒下,另一個人爬上去輪流補缺,我站在一旁真的是越看越不明白。


「不要幹了!不要幹了!」胖子眼角的淚水閃爍著微弱的燈光。


「不要幹了!——」胖子捂著臃腫的臉頰,沖出了小巷,我看今晚應該不會回來了。英勇的英雄沒有了肥豬腿可咬,頓時向剩餘的兩人吠了起來。


「幹你⋯⋯」藍玉慣性地舉起右手,嚇得油髮男和瘦子退了好幾步。


「你⋯⋯下次給你死。」油髮男整理了髮型,慢慢地退後,然後兩人突然消失了。那枯萎的身軀終於和他的頂戴花翎二合為一!


強!太強了!藍玉太強了!


哇靠他媽的我的藍玉太強了!


太強了!真的太強了!強得我差點跪下叩拜!


太!強!了!


此時此刻,除了「太強了」以外,我真找不到其他方式描寫我的心情。


太強了!——


「你,安怎?有代誌無?」藍玉看著我,終於不用再呼巴掌。


「無代誌。行,回去了。」我的心臟還是跳得很厲害。藍玉太強了⋯⋯我的人生現在應該算是圓滿了吧?


「你的臉攏血。」藍玉指著我的額頭,眼神在我身上打量。


「我人沒感覺怎樣。」我用手擦一擦額頭。


「謝謝⋯⋯」黑暗中突然一把聲音嚇得我們都跳了起來。


「感謝各位⋯⋯」那把聲音的主人站了起來,滿臉淤青,看起來應該沒有生命危險。


「到底是什麼事?」藍玉問。


「他們是高利貸。」他說。我點頭,無話可說,只見藍玉把手伸過來。


「薰。」


「喔。」我給了他一根,自己也點了起來。


「多謝。」他又說。


謝有個屁用?他應該知道我們剛剛給他惹來了更大的麻煩吧?今晚以後,他遲早要為藍玉呼出去的巴掌加倍奉還。


「不用謝,要珍惜生命。」我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更有意義的話。唉,反正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自求多福了。希望他可以吉人天相,平安無事,長命百歲,萬壽無疆。


離開了那剛剛被藍玉注滿神話的巷子,我就煙一根接一根不停地點。藍玉也是,他的手一直不斷伸過來向我討煙。看來剛才的遭遇確實超過了一般時候的精神負載。


不過⋯⋯太強了!


藍玉真的是太強了!


藍玉這一身打扮,像極一個時間錯亂,還以為萬聖節還沒結束的神經病。一隻清朝的藍色老殭屍當眾抽煙,當然惹來了不少旁觀者圍觀,奇怪的是我們似乎已經習以為常,至少我自己已經不覺得有什麼好難為情的了。


而且藍玉也不在像剛剛一樣很厭世,一直靠北。


「君子死而冠不免。」藍玉停下來,看著我。


「什麼懶叫?」我停下來往後看他。


「急中生智。袂歹(不錯)啊,子路。」藍玉車禍現場般的笑容又出現了。


我的天啊!我趕快向前走。


子路,子路。


沒想過叫我子路也有好處,至少可以救命,順便伸張正義。



《十二》



貝多芬。


月光。


月光奏鳴曲。


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


怎麼會⋯⋯什麼事⋯⋯


幹!


一張藍色的臉!


藍玉低頭望著我。


「雞掰,你是在瞻仰遺容喔?」


「你,一直在陷眠(說夢話)。我,就過來看看。」


我閉上眼睛躺了回去,又坐了起來:「怎麼會有歌?」


「這個。」藍玉指著電視機。電視一片黑暗,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那裡傳來。


「我,一直按,一直按就這樣了。」藍玉把玩著遙控器。


「來。」我向藍玉要了遙控器,把電視關掉。


「我欲睡了,你⋯⋯你不需要睡就坐著。無代無志別站在窗邊去嚇人,很恐怖。你好好坐著,好好思考接下來的人生。」


「你,感覺怎樣?頭流血,敢有痛?身體敢有無爽快?」


「無咧。睡一下就好了。」我躺下去。


「?」我立馬坐了起來:「安怎有鞋!」


只開冷氣的房間裡,天花板的風扇沒動,扇葉上卻掛有一雙紅鞋。


「喔,是喔。真的有鞋。」藍玉抬頭看。


「請裁啦。」把被子蓋上,我躺下去繼續睡,剛剛在巷子裡被人打真的很累。


不知道過了多久⋯⋯


「子路。子路。」


「嗯。」我張開眼睛,藍玉又是用那種瞻仰遺容的感覺在看我:「什麼代誌?」


「不對不對。」藍玉說完閃開,一雙紅色繡花鞋一匹紅布隨即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什麼東西!」我從床上跳起來大叫!


紅鞋掛在紅布上,從扇葉上伸下來。


「什麼懶叫!」想到睡覺的時候有一對鞋子,而且還是紅色繡花鞋在我頭上莫名其妙晃來晃去,我快要奔潰了。


「我,不知道。」藍玉說。


「什麼你不知道。」


「我,坐在這裏,反過來看的時候,已經是這樣了。我,就叫你。」


「雞掰咧,這是什麼邪術啊?衰到要死。」


拿命來⋯⋯來⋯⋯來⋯⋯來⋯⋯


「什麼?」我嚇一跳看著藍玉,「你敢有聽到?」


「有。」


「什麼懶叫⋯⋯」我⋯⋯這聲音從哪裡來?莫非遇到鬼了?紅色繡花鞋,紅布⋯⋯不應該是紅裙,這很像恐怖片裡的情景。


拿命來⋯⋯來⋯⋯來⋯⋯來⋯⋯來⋯⋯來⋯⋯來⋯⋯來⋯⋯


英雄突然對這風扇吠了起來。


「藍玉!」我指著英雄,藍玉把英雄抱起安撫它。


「來啥洨?」藍玉看著風扇說。


天花板,黑水⋯⋯不,是黑色爛泥⋯⋯不,是黑色頭髮⋯⋯長髮從天花板流出來,紅裙和繡花鞋突然被吸到天花板,不停旋轉!


英雄又吠了起來,藍玉用手幫它梳背,讓它靜下來。


好的。今晚遇到鬼了。


雞掰⋯⋯煩不煩啊?我身邊那隻藍色的殭屍都已經夠煩了,現在又來一隻。


紅色長裙和繡花鞋不斷地在天花板旋轉,我坐到沙發上,抱著英雄的藍玉見狀也坐到了我對面的沙發椅上。我們一起身不由己地欣賞眼前這誇張的出場方式。


不知道過了多久。


黑色長髮,紅色長裙,紅色繡花鞋慢慢地降落。


欸?停了?


怎麼不下來了?幹!


是隻吊死鬼!


紅裙女鬼在風扇下吊著,輕輕地晃啊晃啊⋯⋯


花了那麼大的力氣和那麼多時間搞出場,怎麼就不能好好下來談一談呢?


「拿命來。」


「⋯⋯」


「納,是納命來。」最沒有資格批評人家發音的藍玉此時偏偏糾結了起來。


「白癡啊?」我翻了他一個白眼。


奇怪,我怎麼一點也沒感到恐懼?就算再大膽,房間里的天花板突然從降落一隻上吊的女鬼,照理說我也應該感到一絲絲緊張或者不爽吧?


唉,就連房裏的燈光也沒有閃閃爍爍,或者是化成藍光綠光來個陰森森的氛圍,這樣太不認真,太不敬業了。女鬼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年輕女人,在一個很普通的房間里現身,真的不可怕,一點都不可怕。


「⋯⋯」女鬼的黑眼珠對準藍玉,一點也不恐怖。真的,真的一點也不恐怖,我一點也不害怕。


欸?神了我,怎麼會這樣?難道是有神明護體嗎?


唉,話說回來,這女的年紀輕輕,怎麼就想不開了?女鬼長髮其實也沒有很長,差不多及肩,並沒有像一般電視裡演的那樣,女鬼的長髮往往會把臉遮起來。她單眼皮黑眼珠,鼻頭圓圓的,臉龐削瘦,嘴唇有點厚,整體上很正常,只是臉色有點蒼白。人死了皮膚沒有血色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總而言之一點也不恐怖,只是晃來晃去的那個畫面有點弔詭而已。


「都是你的錯。」我看著藍玉。


「啊?」藍玉不看女鬼,轉而看我。


「鬼才會看到鬼,都是你的錯。」


「你,也不是看到了嗎?你,也是鬼。」


「一定是她感應到你,所以才現身。」


「也,可以是,感應到你啊。」


「你是鬼,我不是鬼。」


「我,不是鬼。你,才是鬼。」


「沒有呼吸的是鬼。」


「閉嘴!我才是鬼,我感應到你們!」


「你,要不要下來說話?」藍玉轉而對女鬼說。


也許⋯⋯


也許,我已經把目前這一切所見,當作了幻覺吧。從頭至尾,我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抑或是,打從心裡我已經認為只要藍玉在,凡事我就不會吃虧。


反正⋯⋯


反正不論是幻覺好,女鬼索命也好,隨便啦。


「你們⋯⋯你們把我抱下來。」


「?」我看著藍玉,藍玉看我,我聳一聳肩點頭。我們把女鬼抱住,用似跳恰恰的舞步把她弄下來。若要問我抱女鬼是什麼感覺,我可以告訴你,抱女鬼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就是有點冰冰的,還有點微微的屍臭味。


當然,那屍臭味不是女鬼的,是藍玉的。那股味道我最熟悉,才一天就有味道了,也許剛剛藍玉跟人打架,不,打人打的很興奮,打出了費洛蒙。


是時候噴一下了。


沒有了女鬼的紅色繩索掛在風扇中央,晃啊晃。連上吊的繩索都刻意去找紅色的,看來這女人的怨氣真的很深,很想死。可是,既然想死怎麼會選擇在風扇上吊?一般吊式風扇的負載能力到底有多強?如果風扇掉了下來,自己自殺不成,落地受傷還要賠償店家,那不是愚蠢到家了?


夠了夠了,現在不是好奇心爆發的時候。


女鬼身高比我們倆還矮,英雄圍繞著她不停地嗅。我拿起了噴霧,藍玉自動把雙手張開。


斯⋯⋯

一陣聲響完畢。好吧,是時候聽故事了。


女鬼說她是夜然人⋯⋯


「夜然?」藍玉問。


「夜然。」女鬼說。


「別理他,繼續。」我瞪了藍玉一眼。


經朋友介紹,女鬼離開越南來到了馬來西亞。剛開始在餐廳裡工作,但為了賺更多的錢,她晚上到按摩院打工。在按摩院裡雖然可以獲得不錯的小費,同時也得應付各種客人的要求,受盡各種委屈,甚至還曾經被警察,警察⋯⋯


說到這裡女鬼哭了。


一個女鬼突然大哭起來,不用問,不用說,我也知道不是什麼好事。我和藍玉不知所措看著她,看著這一幅並不好看的畫面。在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說的情形下靜靜地等待一隻紅色的女鬼哭飽,是一件非常尷尬的事。


我給藍玉使一個眼色讓他解圍。鬼與鬼之間應該比較能聊。


藍玉剛一舉手,女鬼突然帶著哭腔說,說她辛苦工作就為了賺更多的錢,寄回給越南的家人,殊不知卻飽受這裡人的有色眼光,把她當作不三不四,為了錢什麼都能幹的賣淫女。


「反正,只要是從夜然(越南)、泰蘭(泰國)、牢烏(寮國),坎普茶(柬埔寨)來的女人就是做雞的。你是不是也這樣認為?」女鬼看著我又哭又喊。


「我⋯⋯沒有啊。」靠北,你突然這樣嚇我一跳,害我看起來好像很心虛一樣,雞掰咧。


後來女鬼認識了一個這裡的男人。起初溫柔體貼,不久整天跟她要錢,仔細觀察才發現他欠大耳聾一堆債。這狼心狗肺的人最後偷偷地把她的護照賣成錢,還恫言把她賣去當妓女,導致她極度崩潰下自尋短見,變成今天這樣一身紅色長裙站在這裡。


「唉。」藍玉摸著鬍子搖頭嘆氣。


「為什麼選擇在這裡,在這裡結束生命?」我問。


「我不想連累住在一起的室友。他們是外勞,這裡的警察對外勞都不是很友善。」女鬼說。


也對。只不過,你最後還不是一樣連累這家旅館嗎?


「我選擇在這裡自殺,是因為那個壞男人常常來這裡。我希望再次撞見他,纏著他。」女鬼好像讀懂了我的心。


「他叫Khor Chi Hong嗎?」突然,我似乎見到一絲曙光。


「啊?喔,天天來開房,開很久那個?不是不是。」女鬼搖手。


女鬼說自從她在這裡自殺以後,這房好久都沒客人了,冷清清的有點寂寞,偶爾無聊起來就會作弄進來打掃的大媽。難得今天會遇到我們過夜,決定現身施展一下邪術。


雞掰⋯⋯這個旅店真的很不老實,竟然把兇房出租出去。我一定要評分!給它7.8分,簡直他媽的雞掰⋯⋯


小麗⋯⋯女鬼的名字叫小麗。小麗說這個城市很多鬼,在天將暗下來的時候就會慢慢出現,夜晚就不必說了,簡直就是眾鬼開趴的嘉年華會。


「那麼多鬼?」我啞然。


小麗說鬼有很多不同類型,比如說餓死鬼,旅店樓下的隔壁就有一個。此外,還有跳樓鬼、窮死鬼、吸毒鬼,嬰靈,很多很多的嬰靈。


「窮死鬼?」我問。窮死會變鬼?


「就是窮得沒錢看病,結果病死的。」


「病死的怎麼不叫病死鬼?那有錢看病,結果還是病死的叫什麼?」我繼續問。


「那就要看他的陰德和怨氣,也許是鬼,也許不是。這些歸類也是我們鬼與鬼之間互相默認的。」小麗說。我點頭,這個解釋似乎很合理。


「那,這些鬼,凡人看得見?」


「不一定,他們想出現你就會看見。」


「喔。好啦,我想睡覺了,你回去吧。」我走到床邊,大力地倒下去。


欸,不對。


「等一下,你需要再次吊上風扇去呢?還是會憑空消失?」我坐起來。


「⋯⋯都可以。」小麗看著我,看起來有點不知所措,我看應該沒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


「晚安。」我抱著枕頭說。


「鬼與鬼之間⋯⋯如何溝通⋯⋯」藍玉和小麗繼續聊。


「鬼就是人死後的樣子⋯⋯死前長怎樣,死後就怎樣⋯⋯」


「惡鬼,是不是很難相處⋯⋯」


聊。


一直聊。


幹你娘一直不停地聊⋯⋯


兩個都是鬼,兩個都不用睡覺。


「我看你應該不是鬼⋯⋯是妖⋯⋯」


「恁兩隻鬼欲相幹就去隔壁房啦!規瞑按呢我攏免睏就對了(你們兩隻鬼要做愛就去隔壁房啦!整晚這樣我不用睡覺就對了)。」沒有意外,我最終還是爆發了。


「子路!不得無理!」藍玉大叫,酣睡的英雄被嚇得吠了一聲。


「什麼懶叫啦,現在都幾點了。明天還要開車回家咧。」


「可是,要看鬼這個時候最好。」小麗說。


「我的天。鬼有什麼好看?你們兩個互相看就好了啦。」我坐了起來。


「子路,鬼乃民瘼之象,世人應瞭解瞭解。」藍玉抱著英雄,梳著它的黃色毛髮,它的雙眼慢慢闔上。


「靠北,你明明就是要出去逛,不要跟我夭鬼假細禮(裝客氣)。」


可是⋯⋯


據小麗說這城市有各種特色的鬼。人一生到底可以遇到幾次鬼?幾種鬼?既然我與鬼那麼有機緣,那多遇幾種鬼有什麼不好?


而現在剛好十一點三刻,我的天啊⋯⋯根本就是妖魔鬼怪大開派對,大飽眼福的時候。


去?不去?


「好啦,好啦。看飽了就好好讓我睡。」


去。


下樓時我聽到女人的叫床聲,出門時旅店櫃檯已暗。


一隻抱隻小狗的清朝藍色殭屍,一隻不知道別人是不是也一樣看得見的紅色女鬼,還有一個還算是正常的人,在深夜的吉隆坡莫名奇妙地踏上了靈異體驗之旅。


「呃⋯⋯」旅店旁,一個瘦小的人裸露著上半身,把頭埋於雙腿間縮成一團,像極一顆長滿稜角的皮球。


「呃⋯⋯」那人沒抬頭,只是從那團骨堆中緩緩地伸出了一隻發抖的手。


莫非?


「子路,給他,一點錢。」


「不用⋯⋯」小麗還沒說完那人就應聲倒地。靠!我立馬把差點脫口而出的印度煎餅吞回去。


一副皮包骨的景象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給我們來個超震撼的視覺衝擊。「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句中學課本裡學過的東西,竟然在這裡給我真人上演!


「他是我剛剛說的餓死鬼,每天晚上就在這裡出現。也不知道是馬來人、華人、印度人、依班、卡達山還是外國人,他只會說呃呃呃呃,瘦瘦黑黑的也看不出來了像什麼,所以我們都叫他阿財。」


「那他現在是⋯⋯怎樣?」我問,已經顧不上把餓死鬼取名叫阿財的邏輯是什麼了。


「他現在死了,等一下又會起來,重複呃呃呃呃然後又死掉。就這樣無限輪迴一直到天亮。」


「所有鬼都是這樣嗎?一直無限輪迴死亡?」


「不一定。只是要看個人的⋯⋯欸不對,這是要看個鬼的。有些鬼也許沒有訴求,也許沒有覺悟,就一直會在死亡前那段時間無限輪迴。有靈性的鬼和惡鬼就不一樣,他們像我一樣比較自由。」小麗停了停又說:「其實,鬼界的規則是怎樣鬼也不知道,我當了三年的鬼,還有很多事情不知道。」


「這些鬼會不會捉交替?」我問。


「沒看過。我也沒試過。」


你試過?你想試的話,下次吊在風扇下面的那個就是我了。厲害,還沒來得及去取車我就被嚇得吐出來,看來今晚會真的會很刺激,我的心臟要頂住啊。


「那⋯⋯呃嗯。哭聲是嬰靈吧?」才走多幾步,我問小麗,藍玉抱著的英雄往著遠處的黑暗吠了起來。


「對,停車場的樹下有一個嬰靈。」


媽的,我開始感覺到頭上的汗珠迸了出來。


「安怎樹下會有嬰靈?」


「生了不要啊。」小麗說。


「⋯⋯為什麼生了不要?不要了,為什麼不給人家?」藍玉問。


「⋯⋯」我看小麗,小麗看我。


「那是一條無辜的人命啊。」藍玉感覺很激動,連說話的聲音都變了。


對。


那是一條無辜的人命。為什麼種事會發生!為什麼要棄嬰!


唉,這個複雜的議題牽扯的範圍太廣,事發的因素之多,實在一言難盡。無論什麼原因造成的,要解決這個棄嬰問題不能只單方面靠政府立法,教育及補助,民間也有很大的責任。如果遇到有困難的當事人,大家應該給予關心、支持,包容與了解。畢竟,我不相信歷經懷胎十月的媽媽們會忍心把寶寶丟掉。


樹下有一團白布,哭聲從那裡傳來,看來嬰靈就在那裡。


唉。


我們上了車,緩緩地開出了停車場,遇到一個身穿外送員制服的鬼歪著脖子坐在馬路中間哀嚎。對面便利店,一個看似印度人的鬼一身髒衣服,閉上眼睛躺在落地窗前。


「這個被酒駕司機撞死,那個和阿財一樣,無家可歸就這樣死掉。」


我的天啊,滿大街鬼影幢幢,實在想不到這個城市的怨氣竟然那麼重。


「唉。」藍玉吐了一口屍氣。


車子在燈火闌珊的市區緩緩行駛,零星的行人中有的面容掛著疲憊,有的容光煥發,半夜的城市裡持續兼容著顯然的差異。


「你看。」後座的小麗指著一座前方的高樓說:「跳樓鬼。」


一隻鬼影急速往下墜落!不想看到著地的畫面,我把視線移開,卻看見左邊兩層樓的店屋上方,燈光忽閃忽暗,一個人正在把脖子套入繩結中⋯⋯


這樣子都能讓我看到,是到底有多刻意?


綠燈,車子經過主街道的十字路口,緩緩前進。前方高架鐵路下,一位戴著黃色安全帽的外籍勞工正跪在馬路上痛哭。這應該是去年新聞裡,被高架鐵路壓死的外籍勞工吧⋯⋯


我輕壓油門,高架鐵路此刻不偏不倚的在我們頭頂上。在車子沒有辦法閃避的情形下,我硬著頭皮地經過了他的虛無的身軀,經過了他哀痛的哭聲,經過了他曾身處於我車內的兩三秒鐘,最終經過了這個讓人心碎的事發現場。


「他生前一定是一個好人。」小麗感嘆。


對。剛剛我的身軀穿過他的靈魂,他明明可以捉我去交替,但他並沒有這樣做。


「怎麼這樣?經過他?」藍玉問。


「是他選擇的,他不想打擾我們。」


就如小麗所說,夜晚的吉隆坡著的是一座鬼城。我們在市區才轉了一圈就看到形形色色的鬼。有的身首異處、有的四肢不全、有的身材走樣、有的全身焦黑,個個都面帶痛苦與哀痛之色,枉死的鬼佔了絕大多數,所謂的惡鬼並沒看見。


酸。


眼睛好酸。


鼻頭也是。


喉嚨似乎卡著唾液,但不管怎麼咽也咽不下去。


路邊,我看見一家五口身染血色地一齊抱頭痛哭,一台撞得不能叫車的東西,像舊電影一樣在這個空間中忽隱忽現。


終於。眼淚終於在也忍不住傾瀉而出。


雞掰,怎麼會這樣啊?這繁華的城市另一面怎麼會是這樣的景色啊⋯⋯


「子路,要不要回去?」藍玉發現了。


「不用。」我抹掉了眼淚把車繼續開,自己的聲音已經完全走調。


「啊!」小麗大叫。


公寓,一坨布團急速墜下!


幹你娘雞掰!那是謀殺啊⋯⋯能對小生命下手的絕對不是人!


「唉,回去吧。」藍玉說。


對。夠了,真的該回去了,我已經被徹底地打敗,這根本就是人間煉獄,確確實實的人間煉獄!


車子往左一擺,進入了彎道,我們馬上遇到了警察設下路障。


「Ada mabuk kah(有沒有喝醉)?」打開穿戶,一名警員用手電筒照照車內。我搖頭。


「Nak pergi mana(要去哪裡)?」他問藍玉。他並不知道他的背後正在上演一場他看不見的車禍,兩輛車碰撞,車里的一位馬來女人卡在破碎的擋風鏡中。


「Balik tidur(回去睡覺)。」我說,警員揮揮手示意讓我們通過。


把車停好,我遠遠地看著樹下的那團白布。


「我可以為他做什麼嗎?」我問小麗。


她搖搖頭說:「回去睡覺吧。」



《十三》



睡醒,已經中午了。


吃什麼好?


對我來說,當不知道想吃什麼,卻不得不吃的情況發生時,吃印度咖哩飯就對了。


「又來這間。」藍玉坐下來就說。昨天的服務員看見我們來了就眉開眼笑過來迎接。靠,昨晚看見他,今天中午又看見他,這位大哥你是不用休息嗎?真是勤力。


工作勤力,薪資又那麼低,難怪外勞問題一直困擾著馬來西亞。


「呷就對了啦。」我沒坐下,直接去撈咖喱雞,辣椒虎皮雞蛋,咖喱汁淋飯。


當轉過身來時,藍玉坐在正中央,一堆穿著橙色搭配綠色制服的服務員,整齊排列站在他身後,另一端一人拿起手機拍照。


什麼懶叫?


我把飯放好,順勢把這些人都趕走,那個帶頭的服務員笑嘻嘻地向我炫耀他手機裡的照片。


幹,簡直就是官老爺與衙役們的群體照,前面還有坐著一隻狗點綴。


「呷飽就開車回了。」我把帶頭的服務員衙役趕走。


「按尼緊(這麼快)。」藍玉邊說邊瞪著街對面。對面的一個中藥行前站著兩個人,兩人手中都握著青龍刀。


我切了虎皮雞蛋。


青龍刀?莫非這是傳言中,那個人類大腦改造醫生的驚世發明?他們不是在馬爾代夫被神七隊消滅了嗎?


服務員走來問要喝什麼飲料,然後在白紙上寫上價錢放在桌上,藍玉好奇地琢磨著那張寫著價錢的白紙。


「小麗咧?她昨晚怎樣?」我問。受到很大的刺激,昨晚回去以後一直睡不著,我們三個斷斷續續地胡亂聊了一陣,什麼時候睡著的我也不記得了。


「天欲光的時陣,她回去了。」藍玉說,


「等一下呷飽後,我去洗個澡,給小麗拜拜了就回去。明天就是雙十一,會很忙的。這裡你愛來以後再來。」說完塞了一嘴咖哩飯,前面剛好走來昨晚被藍玉打爆的油髮男和狗腿們。


「藍玉。」我使個眼色,藍玉笨拙地轉過頭去。油髮男帶領的流氓地痞在人群中橫行,避之不及的人都被撞開,卻無人敢吱聲。


「雞掰,歸組攏臭流氓。」


「莫看莫看!坐恬恬!」我急忙說,連心臟都快停下來了。由於帶著一隻狗,我們這兩天都是坐在餐廳外面的騎樓下。幹,這樣下去油髮男很快就會發現我們。


沒有很快。因為我們已經被發現。


油髮男見到我們首先是一愣,回過神後就一群人來勢洶洶奔我們而來,上去的服務員也被狗腿們推得七葷八素,藍玉腳下的英雄開始吠了起來。


碰!油髮男把他夾在腋下的酸臭皮包摔在桌上!我的咖喱雞塊也隨即被震到了桌上!


幹你娘,不用吃了。


「怎樣!」油髮男一見面就是口頭禪,真他媽白痴。他在藍玉身後痞子晃,左臉上還是紅紅腫腫的,身後的胖子和瘦子也是。


一二三四五六,六個人。今天來了六個人。


「很巧喔。」油髮男看見藍玉說:「你怎麼就是那麼愛扮殭屍?」


「扮你娘機掰。」哇靠,藍玉一開口就決定了這場架不得不打了。


「你娘機掰!」油髮男一個橫掃把藍玉的頂戴送到地上!藍玉也不遑多讓,立馬站起來還予一個橫掃,把油髮男的臉送到隔壁的桌面,英雄也應聲化成一閃光,沾在胖子的小腿上。


雞掰,光天化日下仗勢擾民?算了!反正也不吃了,我操起鐵盤拋向這群人,一坨咖哩色的混沌急速飛出去。


他媽的,我就不相信人間沒有正義!


乓!雜七雜八的聲響隨即炸開,現場立馬陷入一片混亂⋯⋯


我看見塑膠椅飛朝我的方向。


我感到手臂很痛。


我抓著一個人的金項鍊。


我看見藍玉邊說幹你娘邊呼巴掌。


我看見一顆拳頭越來越大。


我看不見了。


我看見了白色的桌腳。


我站起來看見一位服務員被推開。


我推開了眼前的臭流氓。


我看見呼了巴掌的藍玉的後腦挨了一拳,藍玉身後的服務員們加入戰鬥。


我一腳踢開胖子,藍玉的巴掌直接跟上!胖子在我的神助攻下一聲慘叫。


爬起來的油髮男掉頭狂奔,後面跟著一群流氓。


一群流氓後面跟著服務員。


服務員後面跟著⋯⋯


藍玉?


幹⋯⋯我拾起藍玉的頂戴花翎,很快就經過已經停下腳步的服務員,繼續追著藍玉的背影。


「藍玉!」我大叫,藍玉似乎沒聽見,繼續窮追不捨。被打得落花流水流氓們在鬧市裡東奔西逃,四處亂竄,藍玉追上了落後的胖子,胖子此時腳上已經沒了英雄。


「喂,夠了啦。」我輕輕鬆鬆地追上了白色辮子亂晃的藍玉,但腳還是沒停下來,因為藍玉沒停。


「喂。」我叫。藍玉把我當空氣繼續追。


胖子轉入了一條小巷裡,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不要!不要過來!」


「幹你娘。」藍玉像個獵人慢慢走向困獸。


「不不不⋯⋯要過來!」胖子哆嗦地掏出了一把黑烏烏的東西:「我有槍!」


中午的陽光,胖子的手中握著一把黑得發亮的左輪手槍!


槍!


我的天啊!想不到我這一輩子還會被人用槍指著!


「對不起⋯⋯對不起,大哥。對不起⋯⋯」我想也不想直接向滿臉淤青的胖子道歉,還把狂吠不停英雄抱了起來,身前的藍玉還是毫無預警地慢慢接近胖子。


「幹你娘!藍玉你是白痴哦?」我急忙捉住了他的袖子。


「不要過來!」胖子嚇了一跳大叫,黑洞洞的槍口不斷地向我們點頭。


「大哥冷靜!冷靜!」我急忙退後。


「幹你娘!」


「不要!」


碰!



《十四》



「喂喂喂。」


「什麼事這麼急?」


「那個⋯⋯呃,假設殭屍被子彈貫穿⋯⋯」


「怎麼又是這種問題?我在上班,不要問這種無聊的事情好嗎?」


「不是,我是認真的。你不要跟別人說,我我我⋯⋯我真的有一具殭屍。」


「你有一具殭屍?」


「嗯。」


電話另一端傳來一陣長長的嘆息。


「你最近到底在搞什麼?你是不是還介意當初的事?你繼續這樣我就不理你了。」


「我是認真的。我有一具殭屍朋友,被人開了槍。」


「唉。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們出來吃個飯吧。」


「呃⋯⋯你過來幫我看一下好嗎?」


「看什麼?」


「我的殭屍朋友被開槍了啦!」


「我怎麼過去?你不要無聊了啦。」


「我現在在吉隆坡。」


「啊?真的?」


「真的,那你能不能過來?」


「喔喔喔。把你的定位發過來,我請個假就馬上過去。」



《十五》



旅店房間。


我透過藍玉左胸上新增的洞孔,看到了窗外的景色。那套歷史悠久的官服就這樣多了一個洞,真可惜。


「奇怪,你這個讀冊人哪會愛動手動腳?」我說。藍玉沒回答,斜斜地躺在沙發上,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樣。


「讀那麼多冊,窮寇莫追你是毋捌讀過喔?你娘咧,咱差淡薄死去咧。」我放下英雄,坐了下來。


本來就雙眼無神的藍玉,此刻四肢無力的嘆一口氣:「你娘咧⋯⋯死不去。」


「喔!」我坐了起來:「你其實是要尋死是吧?」


「子路。我,按呢不死不活,到底是安怎?」他坐了起來問。


「如果我知道了還會跟你這樣胡鬧嗎?雞掰咧,當時壞人朝我開槍怎麼辦?那我不是莫名其妙就這樣死了?你怎麼可以這樣自私啊?」我越想越激動,越說越激動。


「袂啦。要死的是我,不是你。」藍玉又躺回去:「我,一定袂予你死。你是我,尚重要的人。」


「幹!你死了我安怎?你攏毋捌為我想!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我發現自己顫抖地說話,眼睛還竟然是濕濕的。


難道,為了找尋真相就可以不顧一切嗎?


難道,藍玉就真的那麼想離開我嗎?


「子路,歹勢。我,按呢對你來講,也不是什麼好事。活不活,死不死的。」


「別想那麼多,也許只是時辰未到。你看那些枉死鬼們,也許你也是這樣。」


「你才是鬼,你全家都是鬼。我,不是鬼。剛剛你朋友說了。」


「嗯。」


「也許,需要去完成一件,更重要的事吧。一個人需要極好的原因,才配死不去的命運。」藍玉看著我說:「子路,這是你說的。」


「那⋯⋯那你就不要這樣貿貿然去尋死啊!雞掰,你就這樣想離開我嗎?」我說著說著眼睛又濕了。


「子路⋯⋯」藍玉接不下去。


「雞掰⋯⋯」眼淚此時偏偏就是愛流,而且越流越猛。


藍玉突然站了起來,看著窗外。


「子路。別活著跟死去沒差別。」


「你在講什麼懶叫啦?龜笑鱉無尾,你現在嘛沒好到哪裡去。」


「不是。」


「不是什麼啦。」


「人召你吃飯啊。」


「不餓啦。」


「不餓?剛才你也沒吃。人說,很久沒見面,去敘敘舊嘛好。」


「⋯⋯」幾年前的往事逐漸浮現。當時,自己要是可以⋯⋯喂!


「啥洨!會嚇死咧!」藍玉大叫後長嘆:「唉,會死就好。欸,你是不是歹勢?」


「有什麼好歹勢⋯⋯」不過也是,既然來了怎麼就不去見一下,好歹你有難人家也馬上趕來⋯⋯


算了。


「你做人嘛較差不多。人剛走不久,還來得及追。」


「你要是在我出去時離開那怎麼辦?」


「袂!我,擔保。」藍玉說。


「不用。」我也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什麼,只能翻藍玉一個白眼。


「子路,時機要把握。人敢若對你有意思。」


「不重要!現在尚重要的就是確保你沒代誌。」我看著沒動的風扇:「咱等到小麗吧。」


依照臺北市長柯文哲常說的一句話:「科學問題,科學解決」。藍玉⋯⋯藍玉經過醫學驗證以後,真的是人。藍玉真的就是一具殭屍!一具莫名其妙的殭屍!


難道,這些日子以來他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不⋯⋯不不不不,應該說「原來,這些日子以來他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是清朝人?真的就是因牙痛,上吐下瀉這種爛方式死掉的?然後莫名其妙地在馬來西亞重生?


此時此刻,這個藍色的事實明確地擺在面前,我竟然希望一切都是假的!藍玉真的就是一具殭屍?這你要教我怎麼相信?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我竟然懷疑起了,自己至此之前從不懷疑的事。我是有什麼病嗎?


「真相往往是令人難以接受的」,這句老土到爛掉的話竟然此刻浮現在我腦海中。


眼前的這個怪物,既然無法從醫學的角度獲得解讀,我想,最終只能從靈學下手了。


「欸,藍玉。叫小麗出來。」打了通電話回公司交代一下自己還沒死,我就一直在想思考如何與小麗聯繫。我看著電風扇盼望發呆,他媽很不想玩筆仙碟仙這種無聊的遊戲,這種不知道真偽的動作真的很多餘。


只能等了。


時間在沒事幹的情況下過的又緩又快,又快又緩,我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幹,早知會這樣浪費時間,剛剛不如和人家去吃飯好了。電視裡的所播放的一切對我此刻非常複雜的心情來說,都是一團白色噪音。


好不容易等到了小麗可以現身的時候,也是雙十一購物節倒數的時候。


「屍體是死的,被開槍又不會怎樣。」小麗用彷彿看到白癡一樣的同情眼神看著我。


「所以他沒事?」我問。


「應該沒事。殭屍屬妖,沒有那麼容易就被傷害。」


「你才妖。」藍玉突然說。


「我是鬼,你是妖。」小麗說。


「你才是妖,你全家都是妖。」藍玉忿忿地說,小麗眼睛睜得老大的看著我。這種鬧劇最好的化解方式就是聳肩。


「好。既然沒事那我們走了,下次再見。」我把充電器和該收拾的收拾。


「走了?喔,那好。路上小心。」小麗說。被鬼叮囑小心好像怪怪的。


「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回去?」藍玉問小麗。


What the fuck?別別別⋯⋯⋯不要!一個殭屍已經把我弄得不死不活了,再多一個女鬼恐怕我就要化成鬼了。


「不了,我還再等那個人。」小麗搖頭。


唉,依舊想不開。你都死了,那個負心漢難道是個白痴,還會來這裡開房讓你索命?


小麗踏著椅子把脖子套入紅結中:「下次來吉隆坡一定要來找我。有什麼事情如果想不開也可以來問我。」


「喔喔喔,好的。」我點頭,欸?可是⋯⋯


「我今晚還會不會看到鬼?」我問。


「沒有我的幫助是不會的。放心。」


「喔喔喔,那再見!」我們衝忙地告別了搖搖晃晃的小麗,下樓的時候還依稀地聽到女人的叫床聲。看來Khor Chi Hong真的不只是一個都市傳說。


啪!


車門關上!引擎點燃!雙十一下單的客戶們,我來了!


「子路,莫衝碰(閩:慌張)。」車子滑出了染上微弱橙光的寂寞街道。我點著手機裡的導航,邊開車。


「嗯。很好!像你這樣有意義的活著真好。」藍玉又吐了一口重重的屍氣。我從他口中聽到這句話應該有超過一百次了。


「我都跟你說了,你只是時辰未到而已啦。」我看著被LED廣告板照得忽亮忽暗的藍玉:「你有沒有覺得哪裡袂爽(閩:不舒服)。?」


他搖頭。


車子開入市區中,吉隆坡的夜色隨著各種廣告板的變化,不斷地綻放各種光芒。


藍玉看著窗外的景色緩緩說:「雙轟塔。」


幹⋯⋯來到了吉隆坡,卻沒把藍玉帶到什麼像樣的地方就這樣要回去了,真的有點說不過去。


我把車開往雙峰塔的方向,把車停在路邊。


夜風拍打著官袍,藍玉站在雙峰塔之間,仰視著那舉世無雙的人類歷史里程碑。雙峰塔周圍都是各種雙十一購物節的動畫廣告板。此時的人行道沒什麼人,大半夜的車子也不多,我就讓藍玉沈澱一下,順便吹吹夜風,看看那些LED廣告板裡各種為了賺你戶頭裡的錢,既光鮮亮麗又牽強附會的廣告。


「人真的很渺小。」他既突然也不突然地感慨起來。


「欸,是。」類似這種話聽多了,我已經沒感覺了,唯一感到的是風似乎越來越大,看來快要下雨了。


藍玉看著我繼續說什麼,但我聽不大清楚,耳邊盡是呼呼呼的風聲。這風怎麼這麼大啊?真是突然得莫名其妙,亂七八糟。我慌忙拉著藍玉,趕緊要上車回去,一陣奇怪的聲音此時卻定住了我的腳步!


那是一陣⋯⋯是哭聲嗎?嚎叫?實在是說不出的詭異⋯⋯這個變化萬千的⋯⋯雜音,似乎正在以每半秒鐘的頻率內變化,又或像是多軌混音,聽起來一時像似處於極大痛苦中的哀嚎,一時像極野獸發動攻擊前的嘶吼,在風的吹襲下,忽前忽後,忽前忽右,讓我感到眩暈,一下失去了方向感。


不知道什麼時候,疾風已變成哀嚎的狂風,刮得我快張不開眼,朦朧的視線裡,藍玉的身後出現一個赤裸上半身的光頭,拿著一把⋯⋯青龍刀!正在迅速靠進!


什麼懶叫?


「藍玉!——」我大叫,也顧不上藍玉聽不聽得到,然後使出渾身解數把車門打開,該死的車門卻被風壓得牢牢的!裡邊的英雄對著我們狂吠!藍玉突然一手把我推開,頭上的頂戴花翎被風吹到地上去!


世界瞬間變得好靜!剛剛暴力肆虐的狂風一下消逝得無影無蹤!藍玉腳邊躺著一個光頭和一把青龍刀。


光頭,青龍刀?欸剛剛那不是?


「子路!危險!」藍玉又把我推開,擋在我前面!另一個手握青龍刀的光頭,面目猙獰地低聲嘶吼。


「喔喔啊啊啊啊吼吼呵呵啊啊啊啊——」光頭雙手揮舞著青龍刀對我們大一陣大叫!


「子路!上車!兇徒讓我處理!」藍玉用命令的口氣說,看來準備和這些莫名奇妙的瘋子決一死戰。


「呃呃呃呃呃啊啊啊啊——」剛剛被藍玉打倒的光頭也爬了起來,雙手一擺,青龍刀的刀鋒閃耀著各種廣告色澤的光芒。


這些瘋子到底要什麼啊?我又不是大鳥王,又不是神七隊,也不是什麼有錢人,難道是要帶我去大腦改造⋯⋯難道是為了藍玉?


時間?


時間停止運作?


時間已經停止運作!


不是極度地濃縮!而是停止!


因爲時間極度濃縮,經過我們的摩托騎士不會原地不動。


因爲時間極度濃縮,摩托騎士剛剛被狂風摧殘得七葷八素的褲腳會慢慢恢復正常。


因爲時間極度濃縮,廣告板上的所有動畫不會靜止不動。


因爲時間極度濃縮,空中的落葉還是會慢慢降落。


因爲時間極度濃縮,車内的英雄應該是慢動作。


風沒了。


兩把青龍刀的刀鋒也不再隨著廣告而大放異采。


「呵呵呵呵啊啊啊啊啊——」兩位光頭低聲嘶吼,青龍刀立好,野獸備戰的姿態突然消失了。


看來只有⋯⋯他們,我和藍玉是沒有被石化的。


難道,我們不小心進入了時空隧道到了另一個空間?


經歷了這兩天的奇幻之旅,我的直覺告訴自己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即將發生、而且會是一件對我和藍玉極大不利的事。


媽的,吉隆坡真的是個不祥之地,真的很可怕。


「這。裡。」一陣咋聽之下貌似金屬互相敲擊的聲音冷冰冰地充滿了整個腦袋,涼意迅速散擴散至每根神經線,全身的肌肉不禁鬆弛,失去所有力氣。


我靠著車子撐起自己,驚然發現一個全身被褐色袍子裹著的人站在車上!猶如鬼魅,毫無生命跡象,彆扭地與這個色澤鮮亮的空間並存,整張臉被超大的兜帽違反常理地阻擋了所有光線,彷彿這世上沒有一絲光線是落在那張臉上,因此而染上一層深不見底的神秘黑色。


這應該不是人了。絕對不是人!我膽敢把兩顆睪丸都賭上,這個東西絕對不是人!


「你的睪丸,不需要。你也算是奇蹟。」上百種金屬零件放入果汁機一陣亂絞的聲音再度響起,在我大腦裡不斷迴蕩著。


「我?」我看著那張黑洞,黑洞沒反應。


「可惜,計畫不是這樣。」他繼續說:「再過一下,你就可以如願以償了。」


如願以償?我如願以償什麼懶叫?


難道?


我看著藍玉。


「對。死亡。你可以好好享受死亡了。你也可以如願以償的回去了。」他又說,由始至終紋風不動。


這是死神?


「接近,但不是。」他說:「我是誰不重要,計畫才是最重要的,安息吧。」


「啊啊啊啊啊啊⋯⋯」藍玉突然倒下,面目猙獰地不斷地捉住頸項,一副窒息的樣子!


「藍玉!藍玉!——」我抱著深處痛苦的藍玉,手足無措地重複大叫。


這是怎樣?藍玉要死了嗎?藍玉就這樣死掉了嗎?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掉了嗎?


「停下來!你到底做了什麼!給我停下來!」我聲嘶力竭地大吼。


那人⋯⋯那個東西站著不動。


「你到底對他做什麼!雞掰!你是什麼懶叫東西!你有什麼資格主宰生命!——」我用盡喊破喉嚨的力氣繼續大吼大叫!感覺上只要我越大聲,事情就會依我的意念而改變走向。


一陣嘔吐聲開始響起,懷中的藍玉開始口吐白沫。


「停下來!雞掰!——」我放下懷中的藍玉,把全身的憤怒化成衝力。幹⋯⋯我當然知道如此白痴的方法必定徒勞無功,但我也只能這麼做了。拳頭還沒揮出去,雙腿一軟就馬上栽倒!一個無形的巨大力量從上往下而灌,壓得我動彈不得。那張黑洞俯瞰著我,無論我使出多大的力氣就是爬不起來。


「可笑。你也沒有資格主宰生命。」黑色的洞,空蕩蕩的⋯⋯是在嘲笑我嗎?


爬起來⋯⋯


「他原本就該死,為什麼他該不該死是你說了算?」


爬起來!——


「別掙扎,你沒辦法爬起來。」


是蔑視我嗎?黑黑的很厲害嗎?真的很想一拳跟他打進去!


「要靠武力就需要有能力。你剛剛不是失敗了嗎?」螺絲齒輪鐵釘互相撞擊的聲音灌滿了我整個頭顱。


「幹你娘⋯⋯」我眼前漸漸模糊,漸漸地濕了。


「只有絕對的能力才可以主宰生命。」金屬的尖叫迴響著,我的頭快要裂開了!


我絕對,絕對不會讓你這樣欺負藍玉!這絕對不是這樣結束的!


「藍玉!——站起來!你不是一直以來遇神殺神,遇佛滅佛嗎!給他死啊!——你不是一直以來要表現自己,什麼輕如鴻毛重於泰山嗎!——躺在地上這樣是要給狗幹啊!——站起來幹他娘老雞掰!——」


藍玉⋯⋯藍玉緊抓著喉嚨,一時趴著一時跪著打滾,一直咳出白色氣泡。


「喂!——藍玉!——你他媽就是這樣趴著等給狗幹好了!整天跟我拯救眾生,救萬民於火海,既然是這樣狼狽!——站起來啊!——」眼前開始被水蒙濕。


極度的痛苦⋯⋯我沒想過我們嘴邊常挂著的「極度痛苦」竟是這般慘絕人寰的一幅畫面。


「站起來!——你是在吐什麼懶叫?白白的你是洨吃太多了喔!——」


我從來沒看過藍玉如此的痛苦⋯⋯


「雞掰⋯⋯」我鬆開了一切,不再做無謂的反抗。


幹什麼啊我?這根本就是寫好的劇本,反抗什麼的都是徒然,成功的機率根本就是負一千億。在一無所知的超人類當前,這個鬼魅就是摧毀所有意念的化身。


所以⋯⋯


所以,藍玉就是這樣被終結了嗎?


沒有任何理由,任何解釋,任何交代,就這樣在吉隆坡的雙峰塔前,在時間被定格的情形下,被強行終結他這悲慘的一生。


死了又復活,不死不活,這是一個什麼雞巴爛計劃中的一顆棋子?這世上還会有比这个更爛的人生嗎?


「雞掰⋯⋯」我閉上眼睛,不斷地重複著,眼淚不停地流。


既然這樣,那為什麼又要把我捲進來?


「不關你的事,計畫裡沒有你。你只是個不重要的路人。」


路人?我連顆棋子都不是?


當然,我當然什麼都不是。


只有命運多舛的藍玉,才是非凡的存在。


不,說藍玉的存在是非凡的,實在過於簡略藍玉曲折離奇的經歷,侮辱藍玉身上的每顆細胞分子。


「哇——」藍玉大叫!一團白色的混沌從他口中吐出來,然後化成氣體蒸發得無影無蹤。


「很好!」毫無生命的金屬聲再次充滿我的腦袋:「再過不久他就會慢慢地死去。你好好的幫他辦生後事吧。」


我爬過去把藍玉抱著,摩托車騎士慢慢化成了遠方的一顆小黃點。


「全民狂歡11.11購物節!全場半價優惠倒計時⋯⋯」


「11.11 Lowest price of the year!!Buy more save more!」


「Ini kalilah!Ada beli ada jimat, lagi beli lagi murah!」


五光十色的廣告等把藍色的藍玉照得一陣黃一陣紅,閃閃發亮。


「子路咳咳咳⋯⋯我是不是欲死了?咳咳咳咳⋯⋯」一直以來不需要呼吸的藍玉氣喘吁吁。車頂上,那個鬼魅還有兩個手握著青龍刀的光頭已經不見。


「袂啦,你袂死啦!」我安慰著藍玉,把頂戴花翎戴在他頭上:「來!咱來回去,回去了就沒代誌了。」


「子路咳咳⋯⋯我感覺這一次,咳⋯⋯我真的會死了。」他一直咳嗽地說。


「袂啦。來車裡有酒。」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把藍玉扶起來,靠在車上,自己感覺快斷氣了。重心失調的藍玉好重。


給!


一道電光砸在雙峰塔前,伴隨著一陣巨響!一個人從煙霧中走了出來,快速走到我們面前。


幹你娘⋯⋯今晚到底有完沒完啊!


這個突然從天而降的人非常怪異,不像那個鬼魅般的褐袍人那種散發濃濃的恐懼和未知。此人戴著眼鏡,上半身一件白色紫色線條的polo衫,下半生黑色西裝褲,然後一對⋯⋯皮鞋,十足一個書呆子或者IT上班族模樣。他媽的,就連過個馬路,也要左看右看,真的很好笑。


我從車裡找到高粱酒遞給藍玉,順便摸摸駕駛座上的英雄。雞掰,現在連這種看起來就很欠打的書呆子都可以是超人類,都可以欺負我們就對了。


「Hello,hi。」皮鞋⋯⋯不,眉毛⋯⋯書呆子向我們揮揮手。


我知道了!皮鞋!這個書呆子詭異的地方就是在那雙黑皮鞋!黑黝黝地,油得發亮,感覺好像一堆會走動的小燈泡一樣,一直隨著四周閃爍。


「你們好,nice to⋯⋯」


「幹你娘雞掰!」


啪!暴力灌滿每顆細胞的拳頭飛出去,扎扎實實地打在那張新臉孔上!屈服於後座力的眼鏡,即刻飛出去被摔成雪花紛飛!


「What the fuck?」沒了眼鏡的書呆子錯愕地看著我,把我的拳頭輕輕推走。


「我也不知道什麼fuck。」我把拳頭收起來,「沒想到你可以被打。」


書呆子把眼鏡拾起來,甩一甩,吹一吹弄掉殘留的碎片,把鏡框戴上。


「嗯。Confirm是他。」


Confirm什麼懶叫?


「想不到啊,這世上真的有這種東西。實在太amazing了!」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靠,這是我第一次對超人類翻白眼。這個人外型看起來很欠打就算了,沒想到開口閉口竟都是這種人神共憤的中英雜交語。


我把狂咳嗽的藍玉扶進車裡,順勢從他手中搶過酒瓶。這種講雜交話的人,我最懶得理會了,他要不是比我更強一百萬倍,強得莫名其妙的超人類,我早就上車離開了。


不行!他從天而降這樣高調出場,想必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會很重要。好,那我就用酒精增強一下自己的耐性,藍玉的性命很有可能掌握在這個書呆子的手中。


「你要什麼?」我咕嚕咕嚕的喝了一大口高粱。


「I want to know,剛剛發生了什麼事。他對你這個brother做了什麼?他現在看起來很不OK。Not very good。」書呆子上下打量藍玉,眉毛像兩條水蛇一樣蠕動。


「就⋯⋯」


唉⋯⋯我真的很不想跟他說話。雞掰!為了藍玉,以大局為重,fuck you!


「就剛剛有個莫名其妙的人,暫停時間,說這個殭屍不在計畫中,然後殭屍就一直吐,吐出一個白色的東西,那個東西蒸發後,他就消失了。然後你就出現,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就這樣。」


「Interesting。」書呆子的雙眉甩一甩,抱著雙手,似乎陷入了沈思,那雙黑色的皮鞋此時只發著黑光。


車裡的藍玉咳了咳,嘴唇動了動,艱難地說了一些我聽不到的話。我把耳朵湊過去。


「你才殭屍咳咳⋯⋯你全家都是殭屍⋯⋯」


雞掰⋯⋯都什麼時候了。我把酒瓶還給藍玉。


「所以?」我看著書呆子,很明顯就是要他接下去。我犧牲那麼大,要的當然就是答案。


「I don’t know,我不知道。」他推了推⋯⋯慢慢長出鏡片的眼鏡。邪門的鏡片從鏡框邊緣慢慢地往中心復原,填滿空洞。


「所以你從天而降,鞋子刷得黑黑亮亮,鏡框長出鏡片,一堆超能力,就是不知道剛剛發生什麼事就對了?」我轉過身來看藍玉,他無法打開酒瓶蓋。


「Yeah,可以這麼說。」


「喔。可以這麼說。所以你是來雞婆的?」我幫藍玉打開酒瓶蓋。


「Well,not really。我是來維護生命的。維護生命是我的工作。」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笑什麼?What’s so funny?」書呆子的眉毛隨著語氣陰陽頓挫。


「沒什麼?你看看我這朋友,他好像要死了,快點維護他的生命。」我別開身體,身後的藍玉斜斜地躺著咳嗽,嘴角流著高粱酒。


雞掰⋯⋯我心裡又沈重了起來。藍玉⋯⋯看起來真的很不行了。


「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殭屍本來就沒有生命,你是要我怎麼維護?」


「你咳咳⋯⋯才殭屍,你⋯⋯全家⋯⋯」


「算了,算了!」我轉過來對著書呆子:「你沒辦法救他是嗎?」


書呆子聳一聳肩。雞掰,浪費時間。


我把藍玉的車門關上,上了駕駛座,啟動車子,腳下的油門踏板不斷地刺痛了引擎。幹你娘的,這個亂七八糟的吉隆坡,你就繼續吃屎,繼續爛下去吧!哀嚎連連的車子瞬間把雙峰塔迅速拋在身後!


「Wait!不要那麼快,夜晚闖紅的很多!」耳后一陣聲響,我感覺到身後的車門被打開,照後鏡裡那個書呆子坐在後面。


雞掰,隨便啦!要上車就上車啦!超人類了不起就對了!


「哇⋯⋯哇,easy!」照後鏡裡,書呆子背後的雙峰塔已經化成一對亮燈的筷子。


「子路,較⋯⋯慢啦!咳咳咳⋯⋯」酒氣沖天的藍玉說完咳了咳,我不禁放慢了車速,


空白。


大腦此時一片空白。


我真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感覺,也許,此時大腦空白是最好的選擇。歷經了那麼多怪誕不經的雞掰代誌,放空是大腦的防禦機制。夠了。先別理會車上書呆子的來歷、那雙又黑又亮的皮鞋、英雄的肚子餓不餓、藍玉的生死,那個褐袍人的動機等等這些亂七八糟的狗屁事。


開車。


把該做的做好,剩下的就讓它順其自然的發生。


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的開車回家。


安全回家之後,再想想辦法吧。


就這樣。


車裏,葉啓田開始唱。


一時失志不免怨嘆,

一時落魄不免膽寒。


嗒、嗒⋯⋯車子的後邊一閃一閃。


「哪怕失去希望⋯⋯」書呆子跟著唱。


「你可以不要打拍子嗎?這樣很干擾我開車。」


「Oh ok。」後面不再閃。車子開上了高速公路。


無魂有體親像稻草人⋯⋯


「Two possibilities exist: either we are alone in the Universe or we are not. Both are equally terrifying.」


「子路,他咳⋯⋯是在講啥洨?」


「莫睬洨。」


有時起 ,有時落,

好運,歹運,


書呆子哼一聲冷笑:「這個是Arthur Clarke的名言。Anyway,你們知不知道,這個宇宙中有一個神秘的組織。」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愛拼~才會贏~~


「這個神秘的組織,一直以來都小心翼翼地干預著宇宙中所有已知文明的進度。像很多雙看不見的手,把文明的自然發展當作實驗,experiment,又或者是遊戲。他們的動機不明,也許是在塑造新興文明,或者是在抑制文明之間的交流,加大彼此間的距離。反正他們做的就是觀察,然後干涉,反反覆覆,rinse and repeat。剛剛你們遇見的,就是神秘組織裡的人。」


「嗯。」我讓葉啟田別再唱了。


「他⋯⋯在說我?」藍玉手指著自己,看著我。我點頭


「你這位朋友,apparently就是他們的實驗之一。」


我胸口裏的悶氣已經卡在咽喉了。這誰不知道啊?


「所以?」一般廢話説完以後,該説的就是正經事了。


「沒有所以。就這樣。他們的力量對人類來說根本就是神級別⋯⋯不,根本就是神。God!」


「……」你娘雞掰,我超想駡人。


「難道,你不覺得很可笑嗎?」


可笑什麽懶叫?


「難道,你不覺得很可笑嗎?」


「可笑什麽啦!雞掰!」我從快車道轉換到慢車道。聽他説話很容易一不小心就釀成車禍。


「子路!咳咳⋯⋯」


喔。你可以爆粗口,我就不行。


「嘖嘖嘖⋯⋯」王軍傑搖搖頭微笑。


「你還要不要繼續講?」


王軍傑清清喉嚨說:「這個小小的星球,唯一的高等智慧,人類竟然分化這麽大,這麽複雜。你不覺得很可笑,很ridiculous嗎?」書呆子哼一聲冷笑:「膚色、語言、信仰甚至連吃什麽肉,吃不吃肉都可以吵翻天,血流成河,世世代代沒完沒了,never ending。你覺得這是自然的是不是?反正人類進化史好幾萬年,文化與文化之間存在這巨大的差異,big difference,是很正常的。對不對?Wrong!Absolutely wrong!」


書呆子停下來吸一口氣,右手靠在我的座椅,把頭伸到前面來看著藍玉繼續說:


「聼不明白?好!就拿你比較明白的事吧。就説清朝,Qing Dynasty,你以爲甲午戰爭的失敗是一個偶然?」后照鏡裏,鏡框上的眉毛往額頭一直推,好像在跳舞。


藍玉除了咳嗽以外,什麼也沒說。


「甲午戰爭時,他已經死了。」我看著后照鏡裏的他,他的眉毛突然下垂又擡起。


「好,那你以爲維新變法的失敗是一個偶然?」


我差點笑出來!


「那時他死了更久。」是超人類就不用學歷就是了。


「Ok!Fine!那説大家都懂的,呃⋯⋯說秦始皇好了,你以爲他統一六國是偶然?」


好,這一次我沒得嫌。


「他咳咳⋯⋯是在咳⋯⋯講啥洨?」藍玉有氣無力地擠出了幾個字。


「你以為春秋戰國百家爭鳴就莫名其妙發生了?So easy?要不是有東西在後面推一下,撒一下催化劑,變化哪會發生那麼快?Right?同樣也是戰亂不斷的中亞、歐洲、北歐、非洲、美洲,怎麼就沒有百家爭鳴這一段?」


書呆子看了藍玉接著說:「說一些你不懂的,猶太教的創始、釋迦牟尼成佛、神秘的美洲文明誕生、成吉思汗的崛起、大航海時代、文藝復興、奧斯曼帝國的沒落⋯⋯」書呆子吸了一口氣:「為什麼這麼大塊的隕石剛好撞向地球?恐龍滅絕後六千萬年才有人類?為什麼靈長目中只有人類成為贏家?Why?」


神經病!真的是神經病!又是一個典型的陰謀末日論者。


「You think I am crazy?呵呵呵呵⋯⋯剛剛你的一番體驗這麼快就忘了?醒醒吧。這些人⋯⋯呃他們還算人吧?Anyway,這些人以上帝的視角在觀察我們人類,在各個文明,各個朝代,帝國Dynasty,Empire安插了自己的實驗品。可憐啊!這些自命不凡的歷史人物並不知道自己只是顆任人擺佈的棋子而已。」


「嗯,咳咳。」藍玉點頭。


藍玉點頭?


「你明白?」我無法置信地看著藍玉。


「嗯⋯⋯」藍玉再次點頭,緩緩說:「説來奇怪。自古咳咳咳⋯⋯太平盛世中,禍亂朝綱,擲萬民於火海者,多憑空而起。咳⋯⋯子路,此人之言有理。」


「Wow!哈哈哈哈哈,文言文!子曰!床前明月光!」書呆子笑著躺了下去,還不停拍手,不知道這到底是有什麽好笑。他媽的,要不是我在開車,那個鏡框此時應該是再長著鏡片了。


「So,你這個殭屍朋友應該就是他們的實驗。For whatever reason,他死不去,所以他們⋯⋯」


「Shut the fuck up!Shut the fuck up!Shut the fuck up!」


有些事情不用交代清楚。有些事情不用交代清楚。有些事情真的他媽不用交代清楚!


後面的英雄嗚嗚嗚叫了起來。


「子路,你的手,按呢摃(閩:敲),按呢摃咳咳咳⋯⋯按呢摃,甘袂痛?」


摃?痛?我的雙手確實痛得發痲。我剛剛雙手一直打在方向盤上。


「不要緊咳咳⋯子路,你説過,一個人需要,極好的原因咳咳,才配,死不去的命運。」藍玉咳了咳:「若我是因爲咳咳⋯⋯因為這種因緣才變按呢,嘛算袂歹咳咳咳⋯⋯嘛算講,功德圓滿。」


「⋯⋯」可是,可是你就沒有了啊,你就死了啊。我沒說出來,只是眼前的路漸漸朦朧了起來。忍住!我使勁忍住。


「天下無咳咳⋯⋯不散之筵席。子路啊,這是我應得的,我無驚咳咳⋯⋯你也莫煩惱。」


「⋯⋯」氧氣開始進不去,我的鼻孔已經阻塞。


「我煩惱的,是你咳咳⋯⋯子路,切記,你脾氣要照顧,做人要志向咳咳咳⋯⋯日子一天天過,莫荒廢青春。」


「幹你娘雞掰啦⋯⋯龜笑鱉無尾!你顧好你自己啦。會曉講人,袂曉講自己。」說完,我左邊的衣袖濕了。


「英雄這隻狗咳咳咳⋯⋯你要共它好好照顧。」


「幹你娘,彼陣是你講欲飼的,現在是講話不算話。」濕了。頸項、衣領,衣袖都濕了,鼻子完全吸不到空氣。我打方向燈,慢慢地把車靠在路邊。沒辦法了,此時我已經沒辦法開車了。


「子路,我⋯⋯歹勢。」


「幹你娘,歹勢有用就不用吃飯了。」


「Touching。你們的friendship非常讓人touching。」


「雞掰!你只會說這種沒懶用的話,你是不會救他一下嗎。」


「我⋯⋯I am sorry。」書呆子似乎很沉重地嘆了一口長長的氣:「我沒辦法。這不是我的能力範圍以内的事,I do not have the permission。」


「什麽懶叫?」我也嘆了一口氣:「吃屎,你去吃屎。」


我也不知道要説什麽了。算了,這也是爲什麽我凡事親力親爲,從來不相信別人的原因。


我把眼淚抹一抹,方向燈一打。幹你娘,專心開車回家就對了。


「Sorry。真的很Sorry。我明白你的感受,但生死有命,縱使我有super power,我也無法逆天而行。我的職責是維護生命,維持正義而不是改寫自然規律。」


「滾。」夠了,我今天是受夠了。


「啊?」書呆子的雙眉一墜。


「Fuck off。」我斬釘截鐵地說,語氣中非常清楚地表示下一秒后不再想聽到廢話。


「Alright,我明白。」書呆子嘆了一口氣


耳後突然風聲大作,書呆子的聲音時強時弱:「以後你有trouble的時候,可以找我,我會保護你的。你只要對著天空大叫王軍傑,我就會馬上趕來。喔,by the way我叫王軍傑。」


哈多!


電光石火!


碰!一聲巨響!


後照鏡裡,後面的座位書呆子已經不見。


「奇人咳咳⋯⋯真乃奇人也。」


是這樣。


就是這樣。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每個人都是這樣,都是這樣瀟灑,都是這樣了不起。


「子路,感謝咳咳咳咳⋯⋯」


我把又再出現的眼淚抹掉,鼻涕吸一吸。明天將是嶄新的一天,我從來就沒有這麽期待過天明,最好這只是一場夢。


高速公路的橙燈一閃閃地掃過,歷經重挫的藍玉,雙眼依舊睜得老大,有出氣沒進氣地躺著,舒服地躺著,一邊聽歌一邊幫伍佰打拍子。他此時顯得心曠神怡,從他神氣可以感到一種讓人輕鬆,豁達開朗的感覺。


看來他對自己一生的終結感到滿意,就這樣欣然接受自己的人生,達人知命。


蘇格拉底說過:「人生最困難的就是認識自己」。説到底,這世上并不會有人真正的認識自己,因爲徹底認識自己,也許是一件不幸的事。這種哲理滿滿的偉大問題,我不懂,更加輪不到我去操心。一個普通的人,普普通通地活著,雖然看起來很蠢,但同時也是最幸福的。


人,本來就應該幹人幹的事。


普通的人,本來就應該幹普通人幹的事。


有理想的人,本來就應該幹理想中該幹的事。


人生的縮寫,在這種老土得掉渣的道理前,就是那麽簡單直白,殘酷無情。


死亡這件事也是。


一個人的死亡就是他一生的縮寫。



《十六》



「怎麽樣?你還好吧?」


「嗯,還好。」


「那,你朋友呢?」


「他也很好。」其實,他發生了很多事,隨時都會死掉。


「嗯,那你快點去睡覺吧,開了一整晚的車一定很累。」


「嗯,天都快亮了,不想睡了,等一下還要上班。」


「還要上班?!你應該請假啊!」


「不了。」


「欸,那你到底是幾點開車的,怎麽開那麼慢?」


「就⋯⋯慢慢開啊。」其實,途中發生了很多你不該知道的事。


「嗯,確實。安全第一。」


「嗯。」


「⋯⋯」


「那你呢?怎麼那麼早就起床?」


「我還在醫院,還沒下班呢。」


「喔,這樣。」


「欸,我開始排假了,明年二月應該會回去一個月。啊!好久沒回家了。」


「喔,好。」


「到時你要好好接待我喔。」


「喔。」


「呵呵,太開心。」


開心個屁。



ree

Comments


  • Facebook - White Circle
  • Instagram - White Circle
bottom of page